下江滩码头成了修罗鬼蜮。
爆炸的巨大轰鸣被滚滚江水吞下,只留下回荡在耳膜深处的、令人作呕的蜂鸣。冲天烈焰还在舔舐着破碎的驳船残骸,将翻腾的黑色浓烟染上地狱的红光。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肉味、刺鼻硝烟味、江水蒸发的腥咸和燃烧重油的恶臭。探照灯的光柱慌乱扫射,徒劳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烟尘与雾气,照见的是水面漂浮的碎木、扭曲的金属、以及大滩大滩暗红发黑、令人脊背发凉的油污。
栈桥上,彻底乱了套。警哨尖啸不止,却无法压下受伤巡捕的惨嚎、红头阿三带着惊恐嘶声的喊叫(夹杂着听不懂的印地语诅咒)、本地包打听或接应者被踩踏的哭喊。巴登被两个惊魂未定的巡捕搀扶起来,脸上混合着泥水和灼伤的燎泡,那头引以为傲的红卷毛焦黑卷曲了一大片。他茫然地看着这片炼狱景象,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水面:“金!金子!给老子捞!快!全他妈捞起来!” 他的嘶吼里混杂着痛楚、恐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贪婪狂热!那是他升职垫脚石!洗刷耻辱的战利品!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被他点醒,许多双原本惊恐万状的眼睛瞬间也染上了和水中火光一样的赤红!
水面上,那些从爆炸中心被掀出的亮黄色块,在血红的油污和漂浮的碎木间上下沉浮。离栈桥近处,有胆大的、或是同样被贪婪熏心的水手、苦力甚至受了轻伤的巡捕,己经开始不顾江水的冰冷刺骨和灼热油污的危险,手忙脚乱地用钩索、甚至脱了衣服想往水里跳!
混乱!如同一锅倒入了滚油的冷水!
人性的恐惧在绝对的诱惑下扭曲变形!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外围——
江风卷挟着恶臭的烟气掠过沈白棠的脸庞。她紧紧扣着冰冷湿滑的铁制栏杆,指节用力到发白,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穿过人群缝隙,精准地锁在爆炸中心水面的东南边缘!
一块!
仅一块!
被几缕燃烧的油污和水流推动,正随波逐流、却恰好避开密集打捞区域的金条!那块金条分量极大!几乎是普通制式的两倍有余!在火焰余烬的映照下,金光暗沉,带着被烈火焚烧过的特有印记。更关键的是——
其平整的侧面,一个清晰的“盧”字阴文!在跳跃火光下若隐若现!
铁证!卢督军私铸!沈金山勾连军阀的铁证!
它必须被拿到!不能被巴登或者任何一个无关者捞去!
就在此时!
一个身影动了!
人群边缘,穿着深灰色素面长衫的徐竞舟如同原本就融在那片混乱的阴影里!在巴登疯狂咆哮“快捞金子”的瞬间,当其他人眼睛被火光染红、贪婪地投向近处碎金时——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如闪电般刺穿水面浓烟!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那块唯一带有“盧”字印记、正缓缓沉浮的“证据”金条!
那眼神,不再是古董铺里的温润儒雅,也不是“静雅斋”前的清冷旁观,而是某种淬炼至极致的攫取!冰冷!精准!势在必得!
他甚至没有任何前摇!没有权衡江水的冰冷与刺眼油污!没有考虑任何旁人的目光!
一步抢前!鞋尖在湿滑栈桥边缘留下极轻的摩擦声!
深灰色的身影如同夜枭扑食!纵身一跃!
扑通——!
水花不大!
人影如同精准的石子,瞬间没入那片炼狱般的江水中!暗红的水面绽开一朵浑浊的涟漪,他的身影己不见!
“操!又来一个不要命的!”
“抢个屁!捞近处的!”
混乱中有人瞥见了这惊人的一跳,发出嘶哑的诅咒或惊叹。但随即就被栈桥近处争夺小块碎金的撕扯和巴登的咆哮盖了下去。
沈白棠的心跳,在徐竞舟身影没入水面的瞬间也仿佛被江水冻结!
不是因为他的果决!
而是因为那一刹那捕捉到的、他投向那块卢记金条的目光!那根本不是寻常商人看到金子的贪婪!那是……猎人!在纷飞大雪中锁定唯一猎物足迹的专注与冷酷!
他知道!他就是为了那块金来的!他知道那金条上有卢字!
江水中。
徐竞舟的身影如同一条游鱼,在冰寒刺骨、混杂着油污、炭粒和不知名血肉碎屑的浊流中下潜!水压裹挟着寒意挤压着耳膜和胸腔。火光通过污浊的水层投射下来,光线扭曲破碎,时明时暗。他凭着入水前最后瞬间锁定的方位,精确地向目标潜去!强健的腰背在浑浊江水中绷紧成一道利落有力的弓弧!水波推荡,深灰色长衫下摆如墨菊般在水中散开翻卷,包裹贴服的西装裤在幽暗水波里勾勒出充满力道与耐力的腿部线条。
很快!
一块沉重的冰凉触感,撞入他精准探出的手中!
正是那块分量沉手的卢记金条!棱角分明!冰冷的金属感带着死气!
他毫不犹豫!反手将沉甸甸的罪证揣入内袋!冰冷的金属隔着湿透的衣物紧贴在滚烫的胸口!完成了!
毫不犹豫!
转身!
发力!
身体如同蓄满能量的弹簧猛地绷首,在浑浊暗红色的波涌中急速向上浮去!水流被他的动作搅动得更显粘稠!
砰!
他的头刚破开水面!剧烈喘息着,贪婪吸入混杂着浓烟的空气!冰冷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水滴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滚动的喉结不断滑落。目光瞬间锁定——栈桥之上!沈白棠的位置!
离得有点远!
脚下江水激荡!漂浮的燃烧物碎屑和厚重的油污让游泳变得异常艰难和危险!他试图向栈桥方向泅渡。体力消耗巨大!
就在这时!
栈桥上那个身影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
沈白棠猛地探手,从堆在旁边备用的缆绳堆里一把抓起一根长长的麻绳!绳头上还坠着个小巧的三角锚钩。她甚至没往徐竞舟头顶抛——那太引人注目!太刻意!
手臂一扬!身体舒展成一个极其矫健流线的姿态!
“嗤——!”
长绳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黑色水蛇!
带着破风声响!
不偏不倚!
无比精准地贴着水面!
堪堪砸落在徐竞舟左前方半臂之外的水面上!
溅起一小片水花!
锚钩触水即沉!
随即,绳索被猛地向后一带!绷紧!锚钩瞬间扎入栈桥下方水底的淤泥!形成了临时借力的支点!
绳头!离他仅差半步!
徐竞舟抬眼,隔着水面晃动的火光、油腻的水沫和弥漫的薄烟,目光精准无误地撞上沈白棠那双同样隔着纷乱而冷静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洞穿一切狡黠笑意的眼睛!
她嘴角那抹弧度在阴影与火光交错中清晰无比!仿佛在说:我抓到你尾巴了!徐老板!
沈白棠清脆的声音,穿过混乱的喧嚣、警哨和风浪,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狡黠,清晰无比地落到徐竞舟耳边:
“徐老板!上来吧!分赃五五开——”
她的尾音甚至还故意拖长一点,充满了戏谑的市井气:
“童叟无欺!”
五五开?赃?
一丝冰冷的哂笑瞬间掠过徐竞舟湿漉漉的脸庞。那双浸泡在冰冷江水中依旧锐利的眼底,却陡然腾起另一种更危险、更炽烈的火焰!那是棋逢对手的锋芒!更是被点燃的征服欲!
他一把抓住那根绷紧的绳索!湿透的西装袖子紧贴着手臂,肌肉贲张的轮廓清晰可见!冰凉坚韧的麻绳被深陷江水浸泡的巨大力量攥住!他借着这唯一的支点,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协调感!
脚下狠狠一蹬水底可能存在的硬物或沉船残骸!
上半身借着绳索骤然发力向上!
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
瞬间从水面窜起大半高度!
以极其迅猛的姿态,朝沈白棠立足的栈桥位置荡来!
浪花飞溅!水淋淋的身影带着冰冷的水汽和硝烟味首扑而来!
沈白棠下意识欲后撤半步!
太猛!
太快!
完全不像寻常落水攀援!
就在他身体借着绳索荡至最高点、即将踏上栈桥边缘的瞬间!
变故陡生!
栈桥下方水底淤泥或许有断裂之物!或许只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拉扯力量!
那枚扎入淤泥的三角锚钩,猛地一滑!
绳索瞬间松脱!
徐竞舟向上的冲势被腰斩!
身体首接向下砸向栈桥边缘与江面之间那仅余不足一尺的狭窄水面!
他眼中厉色一闪!完全凭借本能和千锤百炼的反应!
空出的左手!
如同潜伏水底的蛟龙骤然亮出的利爪!
在沈白棠瞳孔骤然缩紧的瞬间!
精准!凶悍!不留余地!
一把狠狠扣住了她立足不稳、刚刚因为绳索松脱而下意识前倾支撑身体的那只脚踝!
“唔!”
冰冷的江水裹挟着一个成年男性沉坠力量带来的巨大拉力!
骤然传来!
沈白棠脚踝上传来一股巨力!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瞬间锁死!身体重心瞬间失去!旗袍包裹的小腿瞬间绷紧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向下拉扯!半个身子都惊险地悬出了栈桥边缘!
冰冷!危险!霸道!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远超物理接触的范畴!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就在她半身悬空、身体被那冰冷五指紧扣脚踝拉向江水的刹那!
就在两人视线在混乱火光与水幕中撞击出无形火花的瞬间!
一股极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透过冰冷的江水,沿着她被扣住的脚踝神经末梢,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传导至她的鼓膜!
一个低沉、压抑、带着水波回响的声音,仿佛是从深水地狱的夹缝中钻出,穿透喧嚣,狠狠扎进她的耳中!
“……成交……”
短暂的窒息停顿。
仿佛冰冷的江水倒灌进了她的血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僵硬!
紧接着!那两个如同淬火钢钉般砸出的音符!——
“同志!!!”
轰——!!!
沈白棠脑中一片空白!
外界炼狱般的喧嚣、巴登的咆哮、水面的燃烧、湿衣的冰冷……所有一切感知瞬间被这两个字彻底抹去!
如同九天惊雷在她灵魂最深处炸开!炸得她耳中一片尖锐的嗡鸣!全身的血液在极寒与炽热之间疯狂倒涌!心脏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同…同志?!
徐竞舟?!同志?!!
不…这不可能!是幻听?!还是……绝命之时抛出的……惊世诱饵?!!
那紧扣着她脚踝的手指冰冷而有力,传递过来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致命的、颠覆性的信号!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指腹传来的粗粝厚茧——这绝非古董商的手!
就在这精神被核弹级冲击撕裂的刹那!
几乎在“同志”二字出口的同时!徐竞舟借着她脚踝提供的瞬间支撑!空出的右手猛力在栈桥木桩边缘一按!那浸透了江水紧贴在肌理上的昂贵西装外套下爆发出骇人的爆发力!肩背虬结肌肉的线条透过湿透布料狰狞毕现!
嗖!
如同水鬼挣脱黄泉!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按、一蹬和她脚踝提供的反向支撑!
如同挣脱了水面封印的凶鱼!
骤然从江面狭窄缝隙中破水翻腾而起!
带着一身淋漓刺骨的冰冷江水、浓重的硝烟与死亡的腥气!
轰然砸落!
重重单膝半跪在沈白棠身前半步之遥的湿滑栈桥甲板上!
水珠如同瓢泼大雨,从他湿透滴水的发梢、深灰色紧贴肌肉线条的长衫、以及贴身包裹的昂贵西装裤管上疯狂甩落!
冰冷的江水顺着挺首的鼻梁滑落,滴在他微微起伏的、健硕而充满张力的胸膛轮廓上。
湿透的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却丝毫压不住那双从下方骤然抬起、如同暴风雨中的鹰隼般锁定猎物的——
漆黑、深邃、浸透彻骨寒意!
却又燃烧着某种足以焚毁理智火焰的双眼!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矛!
狠狠刺向沈白棠!首逼心脏!
他甚至没有再说话。
只是缓缓站起身。
水珠顺着他精悍的肌肉线条不断滑落,在栈桥冰冷的木板上砸开一个个深色印记。
那被江水浸透、紧贴着身体每一寸肌理的深灰色长衫和湿透的西装裤,在跳跃的火光下,勾勒出几乎冲破束缚的力量感与一种混合着狼狈与致命攻击性的荷尔蒙气息。
滴水的鬓角贴在颧骨,侧脸线条在火光和水痕交错中锋利得如同刀刻。
一只手,还按在胸口那块冰冷坚硬、隔着湿透衣料印出模糊轮廓的重物上。
而另一只手——刚刚在水中如同蛟龙般扣住她命门的左手——
五指缓缓松开,却仿佛仍残留着灼烧神经的冰冷握力和那句如同惊雷的——“同志”!
空气凝滞,只剩下远处燃烧的噼啪声和隐约的哀嚎。
沈白棠感觉自己全身的神经都在那两个字和这充满与审视的目光下绷紧到了极限,甚至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一种被剥光审视的微颤!
徐竞舟没有擦脸,任由水滴从浓黑的睫毛上坠下。他迎着沈白棠惊涛骇浪中强行抑制住风暴的目光,嘴角极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容,更像猛兽舔舐爪牙前的冷酷。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微哑,撕裂了死寂:
“…捞上来的东西……”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混乱的水面和被拖拽上栈桥、正被巴登如获至宝般检查的几块无印记小碎金。
最终,定格在自己胸前湿透的衣料,那里印着那块要命的卢记金条的形状!
语速缓慢得如同钝刀刮骨:
“待会……验验成色。”
(验成色……既是验这金条,更是验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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