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问话,像一根探针,轻轻拨动了陈霜混乱的神经。
“你……还好吗?”
他问的,是她背上的伤,是她眼中的血丝,更是那血丝背后,刚刚熄灭的狂暴。
陈霜抬起头,迎上那双仁德宽厚,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想说“我不好”,想说她刚才差点被那个陌生的、狂暴的自己吞噬。但她也想说“我很好”,因为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有分量。
最终,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她只是看着刘备,然后用尽全身力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她吐出两个字。我还在,陈霜还在,没有被那陌生的力量完全占据。
刘备读懂了她未尽的话语。他脸上的思虑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有欣慰,也有着更为复杂的考量。他不再多问,只是侧过身,亲自为她引路。
“回营,庆功。”
这两个词,宣告了战斗的结束,也宣告了陈霜身份的彻底转变。
当她跟在刘备身后,走入那扇曾被她用身体护住的城门时,迎接她的是震天的欢呼。士兵们自发地列在道路两旁,他们手中的兵器不再是指向敌人的凶器,而是高高举起,向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陷阵都尉!”
“守护神!”
喊声此起彼伏,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强者的狂热崇拜。一个胆大的年轻士兵,满脸通红地冲上前,将自己水囊里舍不得喝的酒递给她。
陈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那只递来的水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自己捏碎碗筷,一掌拍趴同袍的画面。她怕自己一伸手,会捏碎这个水囊,会伤到这个对她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的士兵。
那士兵见她后退,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接过了水囊。是张飞。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好小子,有眼光!这酒,俺替陈姑娘收下了!”他转头,将水囊塞进陈霜怀里,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别怕。以后谁敢说你半个不字,俺老张第一个撕了他的嘴!”
粗糙的安慰,却像一股暖流,稳住了陈霜摇摇欲坠的心。她抱紧了怀里的水囊,对着那士兵,笨拙地笑了笑。
庆功的篝火在校场上升起,烤肉的香气驱散了血腥。士兵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放肆地宣泄着胜利的喜悦。
而刘备的主帐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闹截然不同。
“痛快!太痛快了!”张飞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大口酒,“大哥,你是没瞧见!陈姑娘冲进那狗屁大阵里,那气势!杀得那叫一个……呃……”他说到一半,看到关羽投来的平静目光,又瞥了一眼沉默的刘备,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简雍抚着胡须,神情严肃:“主公,此战大胜,陈都尉居功至伟。然,其力之可怖,亦如悬于我军头顶的一把双刃剑。”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声音冷静:“今日,她能为我军凿穿敌阵,明日,若其失控,亦能在我军腹心之地,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她今日浴血狂战之态,力量之强、手段之烈,己远超常人所能理解。此等力量,非寻常手段所能驾驭。”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刻意回避的问题:“主公,此女来历不明,言语不通,身负非人伟力。敢问,她是上天赐予主公的祥瑞,还是……一个我们无法估量的变数?”
帐内一片死寂。
张飞想反驳,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拍胸脯担保,却无法解释陈霜那超越常理的力量来源。
关羽抚髯不语,丹凤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座的刘备身上。
刘备十指交叉,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翼德,你视她为袍泽。云长,你视她为战友。宪和(简雍字),你视她为利刃。”
他抬起眼,目光依次扫过三人:“你们说的,都对。”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那个独自坐在篝火旁,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的孤单身影。她正低着头,小口地啃着一块烤肉,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把手里的食物捏碎。
“她有袍泽的义气,有战友的勇武,有利刃的锋芒。”刘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但你们都忘了,她首先是个人。”
“一个会痛,会怕,会迷茫的……人。”
他放下帐帘,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面对稀世瑰宝时,既珍视又必须妥善安置的决心。
“利刃需要鞘,奔马需要辔。但人心,需要的是归处。”刘备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她的一切用度,等同于我。她想学什么,便请最好的老师教。她想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大义,便由她去做。”
他看向简雍,语气加重了几分:“宪和,我明白你的忧虑。但你要记住,与其费心去琢磨如何禁锢这股力量,不如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守护这片土地的一员。”
“传我将令,”刘备的声音回荡在帐中,“取我府库中最好的金疮药,最柔软的蜀锦,为陈都尉送去。另外,再备一份厚礼,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去探望她。”
夜深人静,陈霜躺在自己的帐篷里,辗转反侧。
军医己经为她处理过伤口,火辣辣的药膏让她清醒无比。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白日战场的血腥画面。她伸出自己的手,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复端详。
这就是……伤人的刃。
她又想起了关羽那句“护人的盾”。
是啊,她守护了这座城,守护了刘备军。她用这双她曾经厌恶的手,做到了她从未想过的事。
一种奇异的平静,伴随着酸涩的疲惫,慢慢涌上心头。她不后悔,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去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陈都尉,睡下了吗?”
是刘备的声音。
陈霜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胡乱地披上外衣:“主……主公?”
帐帘被掀开,刘备亲自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放着几个精致的白瓷瓶,还有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触感极为柔软的青色女装,那布料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夜深了,怕你伤口疼痛难眠,特地送些好药过来。”刘备将木盘放在案几上,语气温和得像一位邻家长兄,“军中简陋,没什么好东西。这身衣服,你先换上,比那粗布军装要舒服些。”
陈霜看着那身衣服,愣住了。那不是士兵的劲装,不是都尉的官服,而是一套真真正正的、属于女子的衣裳。
刘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陷阵杀敌时,你是我的都尉。但回了营,你就是陈姑娘。女儿家,总归要穿得舒服些。”
他将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最好的金疮药,敷上不留疤。”
不留疤。
这三个字,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陈霜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到的,不是她力能扛鼎的蛮力,不是她以一当千的战功,而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可能会在意自己身上留下疤痕。
这份细腻入微的体察,比任何封赏和赞美,都更能击中人心。
“我……”陈霜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她接过药瓶,紧紧地攥在手里,低声道:“谢……主公。”
“好好休息。”刘备没有多留,只是温和地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陈霜坐在原地,看着那身青色的衣裳,和手中冰凉的药瓶,许久没有动。
她知道,刘备的仁德背后,是驾驭人心的高超手腕。这份恩情,是拉拢,是投资,是一条通往归属感的道路。
但此刻,她心甘情愿地,踏上了这条路。
因为这个男人,在她展现出那令人恐惧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之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她还是不是那个会害怕留疤、需要一件舒适衣裳的“人”。
仅此一点,便足以让她选择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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