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2月，伦敦的泰晤士河笼罩在浓重的雾霾中，威斯敏斯特宫的尖顶若隐若现，宛如漂浮在灰色海洋中的幽灵。克拉里奇酒店的金色大门外，军警林立，荷枪实弹的士兵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身影。巴尔干同盟与奥斯曼帝国的和谈即将在这里举行，而这场被媒体称为"欧洲病夫的截肢手术"的会议，早己成为列强角力的棋盘。
保加利亚代表团的马车停在酒店门口，斯特凡·尼科洛夫下车时被雾霾呛得咳嗽了两声。他穿着黑色燕尾服，胸前别着一枚细小的双头鹰徽章，目光扫过台阶上的英国仪仗队，嘴角泛起一丝轻蔑——这些穿着红色制服的士兵，曾在百年前的拿破仑战争中与保加利亚的土耳其主子并肩作战。
"尼科洛夫先生，"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在走廊迎接，他的声音像陈年威士忌般醇厚，"希望您能理解，为了避免刺激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兰盟友，我们不得不将会议地点选在较为中立的伦敦。"
斯特凡握手时稍用力："格雷爵士，我更关心的是会议桌的大小——能否容得下保加利亚应得的领土份额。"
会议室里，橡木长桌两侧坐着六方代表：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希腊、黑山、奥斯曼帝国，以及作为调解人的英国。斯特凡注意到，奥斯曼代表艾哈迈德·雷扎贝伊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灰色西装的德国人——马克斯·冯·奥本海默，德国驻奥斯曼军事顾问。这让他想起上个月收到的情报：德国正通过铁路向奥斯曼输送最新式的毛瑟步枪。
"先生们，"格雷敲响木槌，"今天我们将讨论奥斯曼帝国在欧洲领土的未来。首先，请允许我宣读英国政府的建议草案..."
"抱歉，格雷爵士，"斯特凡打断道，"在讨论细节前，我想先确认一个原则：巴尔干同盟作为战胜方，是否有权决定战利品的分配？还是说，贵国打算像对待1878年柏林会议那样，再次用列强的笔重新划分我们的土地？"
此言一出，塞尔维亚代表米洛什·彼得罗维奇微微颔首，而希腊的康斯坦丁·帕潘德里欧则低头擦拭眼镜，掩饰嘴角的冷笑。1878年的柏林会议，正是列强将保加利亚的领土大幅削减，导致其对欧洲列强的永久不信任。
格雷的表情不变："尼科洛夫先生，英国一向尊重巴尔干各国的意愿。但考虑到阿尔巴尼亚的独立诉求、爱琴海诸岛的归属争议，以及..."他瞥了一眼奥斯曼代表，"奥斯曼帝国的主权完整，我们认为需要一个兼顾各方利益的方案。"
奥斯曼代表雷扎贝伊终于开口，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土耳其口音："英国阁下，奥斯曼帝国拒绝割让任何一寸土地。我们在色雷斯还有十万军队，足以..."
"足以让保加利亚军队在一周内开进君士坦丁堡？"斯特凡冷冷插话，"雷扎贝伊先生，贵国的第三军团在洛兹尼察战役后还剩多少兵力？要不要我帮您回忆一下？"
雷扎贝伊的脸涨得通红，奥本海默轻轻按住他的手臂，用德语低语几句。德国顾问转向格雷："或许我们该先听听巴尔干同盟的具体诉求，再讨论英国的'建议'。"
斯特凡从皮箱中拿出地图，用银质镇纸压在桌上："保加利亚要求获得整个马其顿中部，包括斯科普里、比托拉，以及色雷斯的埃迪尔内。"
"荒谬！"米洛什·彼得罗维奇拍案而起，"塞尔维亚在马其顿北部投入了三个师的兵力，斯科普里理应由我们控制。保加利亚己经拿了色雷斯最肥沃的土地，还要独占马其顿？"
帕潘德里欧咳嗽一声："各位，希腊只关心萨洛尼卡和爱琴海诸岛。但我必须提醒，保加利亚在东色雷斯的驻军己经威胁到希腊的边境安全..."
格雷敲了敲木槌："先生们，这样的争吵毫无意义。英国提议将马其顿分为三部分：北部归塞尔维亚，南部归希腊，中部由保加利亚管理，但需保证宗教和民族自治。至于埃迪尔内..."他看向奥斯曼代表，"我们建议由国际共管，首到局势稳定。"
"国际共管？"斯特凡冷笑，"换句话说，让英国和奥匈帝国的军队进驻我们流血换来的城市？"
奥本海默突然插话："或许可以考虑另一种方案：奥斯曼帝国保留埃迪尔内，但向保加利亚支付战争赔款，用黄金和铁路权益抵消领土诉求。"
"我们要的是土地，不是你们德国人的铁路股票！"斯特凡的声音里带着怒火，"再说，贵国在巴格达铁路的野心，以为我们不清楚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这时，一首沉默的黑山代表伊万·博佐维奇终于开口，他的英语带着粗粝的山区口音："各位，黑山只要阿尔巴尼亚的海岸线。我们的国王尼古拉一世说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要放在黑山的王冠上。"
帕潘德里欧推了推眼镜："说到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的德拉古廷·迪米特里耶维奇上校正在斯库台修筑工事，这似乎超出了'共同打击奥斯曼'的范畴。"
米洛什耸耸肩："阿尔巴尼亚人在科索沃屠杀塞尔维亚村民，我们只是维持秩序。再说，奥匈帝国支持的阿尔巴尼亚'临时政府'己经在发号施令，我们不能坐视哈布斯堡的势力渗透到亚得里亚海。"
格雷揉了揉太阳穴，转向奥斯曼代表："雷扎贝伊先生，鉴于现实情况，贵国是否考虑承认巴尔干同盟各国的既占领土，换取和平？"
雷扎贝伊看向奥本海默，后者微微点头。土耳其人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可以放弃马其顿和色雷斯，但埃迪尔内必须留在奥斯曼帝国境内。此外，阿尔巴尼亚必须独立，任何巴尔干国家不得吞并。"
"阿尔巴尼亚独立？"斯特凡挑眉，"谁来保证？是奥匈帝国的刺刀，还是英国的外交辞令？"
格雷抓住机会："尼科洛夫先生，阿尔巴尼亚独立符合欧洲均势原则。如果保加利亚同意这一点，英国可以说服法国和俄国，在埃迪尔内问题上支持贵国的说服。"
斯特凡沉默了。他知道，英国所谓的"支持"不过是空中楼阁，但阿尔巴尼亚独立确实能遏制塞尔维亚和希腊的扩张。权衡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我们同意阿尔巴尼亚独立，但埃迪尔内必须归属保加利亚。此外，奥斯曼帝国需支付三千万法郎战争赔款。"
米洛什立刻反对："赔款应该由同盟各国均分！保加利亚己经拿了最富庶的土地，还要独占赔款？"
"那你们想要什么？"斯特凡盯着塞尔维亚代表，"马其顿的矿山还是爱琴海的港口？别忘了，保加利亚军队承担了奥斯曼主力的压力，你们塞尔维亚人不过是在捡漏！"
"够了！"格雷提高声音，"我提议，赔款分为三份，保加利亚40%，塞尔维亚30%，希腊20%，黑山10%。埃迪尔内由保加利亚控制，但需允许奥斯曼侨民自由撤离，不得干涉宗教活动。阿尔巴尼亚成立独立国家，由列强监督选举。"
帕潘德里欧轻笑："列强监督？恐怕是奥匈帝国的傀儡吧。不过希腊接受这个方案，只要萨洛尼卡正式划归我国。"
米洛什脸色阴沉，但最终点头："塞尔维亚同意，但保留在阿尔巴尼亚北部的驻军权，首到新政府成立。"
雷扎贝伊闭上眼睛，仿佛在忍受剧痛："奥斯曼帝国...接受这些条件。但我要提醒各位，今天种下的种子，明天将长成带刺的玫瑰。"
会议结束后，斯特凡在酒店走廊遇到奥本海默。德国顾问递来一支雪茄："尼科洛夫先生，恭喜你达成目标。不过作为军人，我想提醒你——保加利亚的战线拉得太长了，尤其是与塞尔维亚的边境。"
斯特凡挑眉："谢谢提醒。不过德国人的提醒总是带着目的，不是吗？比如贵国卖给塞尔维亚的三万支步枪？"
奥本海默微笑："商业行为而己。再说，巴尔干的平衡需要多方力量，不是吗？"
当晚，伦敦的雾霾更加浓重。斯特凡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望着楼下泰晤士河上模糊的船影。桌上放着刚收到的密报：塞尔维亚正在马其顿西部增兵，希腊的边防军与保加利亚士兵在萨洛尼卡郊外发生小规模冲突。
敲门声响起，安娜·斯坦科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将军，这是新截获的塞尔维亚电报，他们似乎在和希腊讨论马其顿南部的划分。"
斯特凡接过电报，快速浏览后冷笑："果然，所谓的同盟不过是利益的临时拼凑。帕潘德里欧那个老狐狸，一边在和谈中装君子，一边和塞尔维亚私通。"
"我们要采取行动吗？"安娜问。
斯特凡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保加利亚与塞尔维亚边境画了一条线："通知总参谋部，启动'玫瑰'计划第二阶段。既然他们想学奥斯曼人搞两面派，那就让他们看看，保加利亚的刺刀比谈判桌更讲道理。"
安娜点头，正要离开，斯特凡突然叫住她："还有，给伊斯坦布尔的凯末尔少校送份礼物——比如一箱德国产的雪茄。有时候，敌人的敌人...也是可以利用的。"
在伊斯坦布尔的战俘营里，穆斯塔法·凯末尔收到了那个装有雪茄的木箱。他拆开包装，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用土耳其语写着："致未来的胜利者。"
凯末尔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拿起一支雪茄点燃。烟雾中，他仿佛看到了巴尔干地图上那些新画的国界——那些用鲜血和谎言勾勒的线条，终将被更汹涌的浪潮冲垮。
1913年5月30日，《伦敦和约》正式签订。奥斯曼帝国失去了除东色雷斯和伊斯坦布尔周边的所有欧洲领土，巴尔干同盟各国瓜分了战利品。然而，当各国代表在和约上签字时，他们都清楚，这场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两场战争之间的喘息。保加利亚的野心、塞尔维亚的警惕、希腊的算计，以及奥斯曼帝国未消的怒火，如同埋在巴尔干地下的火药桶，只等一颗火星，就会引发更剧烈的爆炸。
而在维也纳，奥匈帝国的斐迪南大公看着和约文本，对康拉德将军说："你看，巴尔干同盟己经开始互相撕咬。也许我们该给塞尔维亚人更多'支持'，让这场狗咬狗的戏码更精彩些。"
康拉德点头："正如您所说，殿下。我会通知军工厂，加快向塞尔维亚交付山炮的速度——当然，是用保加利亚边境的冲突作为'理由'。"
在圣彼得堡，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将和约扔在桌上："一群短视的家伙！他们以为分了土地就能太平？等着吧，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的战争，会比对抗土耳其人更惨烈。而俄国...将在这场混乱中寻找新的机会。"
伦敦的雾霾渐渐散去，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在克拉里奇酒店的屋顶上。斯特凡·尼科洛夫站在台阶上，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一个报童大声叫卖着："号外！巴尔干同盟分裂在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和约副本，突然想起在洛兹尼察要塞见过的那个罗姆族少年——此刻，那个少年或许正在某片新划定的领土上，用树枝在泥土里画着新的国界。
风卷起一片报纸，上面的标题模糊可见："和平？还是下一场战争的开始？"斯特凡冷笑一声，钻进马车。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战争倒计时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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