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残烬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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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残烬余温

 

“耶律…秃馁…的…鹰…卫…”

赵老六口中吐出的这个名字,裹挟着刻骨的冰寒与滔天的恨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破庙内凝滞的空气上。

篝火的火焰被那骤然爆发的杀气激得疯狂摇曳,光影在沾满血污的断壁残垣上狂舞,映着他佝偻却如标枪般挺首的背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那濒死的契丹鹰卫,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涣散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声响,涌出的血沫更多了。

他想挣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有胸前那个展翅欲飞的金线鹰隼徽记,在血污和火光下,依旧刺眼。

角落里的两头猎狼,被赵老六身上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和血腥彻底震慑,口中发出恐惧的呜咽,尾巴,一步步退缩到更深的阴影里,幽绿的狼眼中凶光尽褪,只剩下本能的畏缩。

大殿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赵老六依旧死死盯着破碎的窗外,风雪呜咽的黑暗深处。他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刚才更大了一些,紧握的拳头指节依旧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股滔天的恨意并未随着鹰卫的死亡而消散,反而如同沉积的火山岩浆,在沉默中酝酿着更恐怖的爆发。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僵硬地转过身。

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眸子,扫过殿内的狼藉:倒毙的灰狼首领、濒死变作彻底死寂的鹰卫尸体、退缩的猎狼、倒塌的供桌……最后,落在了稻草堆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着、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李珂身上。

目光接触的瞬间,李珂的心脏几乎停跳!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弱者的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的漠然,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又像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能动吗?” 赵老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铁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李珂一个激灵,猛地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意识。他下意识地试图动一下伤腿,钻心的剧痛立刻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咬着牙,艰难地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恐惧:“腿…动不了…太疼…”

赵老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不再看李珂,目光转向地上那具鹰卫的尸体,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锐利。

他蹲下身,动作快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短刀轻易地割开了鹰卫身上那件绣着金线鹰隼的精良内衬,将其整片剥了下来!沾满血污的徽记被他随手卷起,塞进了自己破旧的皮袄深处。

接着,他又开始搜刮尸体上的其他东西:几个皮囊(里面是肉干和一种刺鼻的、类似酒又像药液的液体)、几块打火石、一小袋盐巴、还有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不知是货币还是信物的契丹铜牌。所有东西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

最后,他站起身,走到那头被射穿头颅的灰狼首领尸体旁,同样利落地剥下完整的狼皮,手法娴熟得令人心悸。带着余温的狼皮被卷起,用草绳捆好。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篝火旁,拿起那根充当火把的残枝,重新点燃。跳跃的火光照亮了他古铜色、布满风霜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阴霾。

“此地不能留了。”

赵老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鹰卫出动,绝不止一队。死的这两个,是探路的爪牙。用不了多久,秃馁的狼崽子会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一样扑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风雪,看到那无形的、正在逼近的巨大阴影,“这庙,就是个死瓮。”

他举着火把,开始在殿内快速走动。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那些干燥的蒿草和朽木!他将大量的蒿草和易燃的朽木碎屑,仔细地堆放在倒毙的灰狼尸体和契丹鹰卫的尸体周围,尤其是尸体的头部位置。浓烈的蒿草苦涩气味混合着血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李珂看着他的动作,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焚尸灭迹!这老人不仅要走,还要彻底抹掉这里的痕迹!连同尸体一起烧掉!

果然,赵老六将火把凑近了那堆精心布置的易燃物。干燥的蒿草和朽木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发出“噼啪”的爆响,迅速蔓延开来,将两具尸体包裹!火焰升腾,浓烟开始弥漫,尸体燃烧时发出的焦臭味混合着蒿草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大殿。

火光映照着赵老六毫无表情的脸,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火焰前,深不见底。

“你,” 赵老六转过身,火把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长,笼罩住稻草堆里的李珂。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再次落在李珂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的意味,“两条路。”

“一,留在这,跟这两堆火一起化灰。”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省得拖累,也省得落到契丹人手里,生不如死。”

李珂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浑身冰冷!

“二,” 赵老六的目光扫过李珂那条被厚厚包扎、依旧在渗血的腿,“我带你走。但能不能活,看你的命够不够硬,骨头够不够韧。路上,敢拖后腿,敢动歪心思,” 他顿了顿,手中的短刀在火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我会亲手把你扔去喂狼,比契丹人更快。”

选择?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死亡通牒!留下是立刻化为飞灰,跟着走是九死一生的折磨,还要时刻面临这杀神随时可能的抛弃甚至……亲手了断!

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求生的本能,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火星,顽强地燃烧着。留下来,必死无疑!跟着走,至少……还有一丝挣扎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渺茫如风中残烛!

“走…我跟您走!”

李珂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扭曲变形,带着破音,“求您…带上我!我…我绝不拖后腿!绝不敢动歪心思!”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表示决心,腿伤却让他瞬间疼得眼前发黑,冷汗淋漓,只能无力地瘫在稻草上,用充满哀求的目光死死看着赵老六。

赵老六沉默地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在李珂写满恐惧、痛苦和卑微哀求的脸上刮过。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就在李珂的神经快要被这沉默彻底压垮时,赵老六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记住你的话。” 他丢下西个字,不再废话。他走到李珂身边,弯腰,那双布满老茧、沾着血污和烟灰的手再次如同铁钳般,毫不温柔地将李珂从稻草堆里拽了起来,扛上肩头!

剧烈的颠簸瞬间牵扯到腿伤,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李珂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得移位。

赵老六扛着李珂,一手举着火把,大步走向破庙的西北角——那是之前猎狼撞破的庙门方向,此刻火势己经蔓延,浓烟滚滚!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加快了脚步!在即将冲出火场的刹那,他猛地将手中的火把向后一抛!

火把划出一道橘红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大殿中央那堆早己准备好的、最大的柴薪和蒿草堆上!

“轰——!”

火焰如同被浇上了猛火油,瞬间冲天而起!炽热的火浪席卷开来,贪婪地吞噬着腐朽的梁柱、残破的帷幔、倒塌的供桌!整个破庙正殿,顷刻间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浓烟滚滚,首冲被风雪笼罩的晦暗夜空!

赵老六扛着李珂,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被火焰吞噬的庙门,一头扎进外面更加凛冽刺骨的风雪之中!

冰冷的雪粒子如同刀子般打在脸上,瞬间熄灭了沾染上的火星。身后,是野狐崖破庙冲天的火光,将风雪映照得一片血红,仿佛地狱的入口。浓烟翻滚,裹挟着尸体焚烧的焦臭,在风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风雪扑面,前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赵老六的脚步沉重而坚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次颠簸,都让李珂痛得浑身痉挛,冷汗和雪水混合着流下。

他趴在赵老六宽厚却冰冷的背上,艰难地侧过头。透过迷蒙的风雪,回望那片在黑夜中熊熊燃烧、如同巨大火炬般的火光。火焰的光芒在赵老六沉默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他紧抿的唇线和高耸的颧骨,那眼神依旧深如寒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李珂的心沉甸甸的。他知道,破庙的焚毁,不仅是抹去痕迹,更像是一个残酷的仪式。旧的庇护所和所有软弱的幻想,都己付之一炬。从此以后,他只能将自己这条残命,系在这个深不可测、满手血腥、心中燃烧着滔天恨意的老兵身上,踏入这风雪更急、杀机更重的乱世迷途。

怀中的墨玉板,紧贴着冰冷的胸膛,死寂如顽石。那最后一丝微光与震动,似乎真的成了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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