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这个家伙有点难对付。白景省暗自思忖,这亲军都尉府的都指挥可是天子亲信,得罪了他,自己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可这人刚刚还有些笑容,怎么茶一倒上,就变了脸色?看来还得小心伺候着。
洛思恭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是个十足的老油条。起初,回人势力占优,他心里明白,要是把这帮亡命之徒惹急了,即便自己这边实力不弱,也难以抵挡众多弯刀的劈砍。就算自己能自保,可等到救兵赶到,不知会有多少人变成肉泥。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哪怕露出一丝一毫不妥的脸色,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他自然不能过于严厉。但后来,岳元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晓以利害,让对方首脑清楚贸然动手的可怕后果。自进入清真寺后,洛思恭从对方言行中明显察觉到了恐惧。此时,他知道时机己成熟,若不趁机狠狠敲一笔,更待何时?于是,他刻意板起面孔,摆出一副对任何事都看不顺眼的样子。
自古以来,民惧官,受汉族统治的百姓更是惧怕官府。他这一脸阴沉、不苟言笑,在阿訇们眼中可是大事。白景省见洛钦差面色不善,心中忐忑不安,连忙招手将阿齐兹唤到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齐兹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洛思恭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声色俱厉地说道:“白掌教既然在这儿,今天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据可靠消息,本府七品校尉李平以及岳大人的贵客夏侯小姐,于昨日误闯贵教,被尔等所拘,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白景省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岳元声及牛金星等人也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原来,洛思恭什么都知道!众人正心惊胆战之际,又听洛思恭说道:“请问白掌教,私自拘押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这一问,如同一把重锤,砸在白景省的心坎上。他只觉后脊梁上凉气首冒,口中喃喃,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叫苦不迭,怕什么来什么。昨天,一男一女先后闯进寺里,因不熟悉路径被困园中,后被教中兄弟察觉并擒获。没想到,这二人竟口吐狂言,毫无悔改之意。阿齐兹向自己禀报,欲施以鞭笞以示惩戒,因不知来者底细,自己下令不可妄动。哪知今晨,钦差大臣竟闯了进来,而他们正是为昨天那二人而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思恭见白景省不答,转过头对元声说:“岳大人,麻烦你告诉这位白掌教,私自拘押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吧。”
元声闻言,神色严肃地说道:“按照大明律,私自拘押朝廷命官,属‘十恶’条之谋叛、恶逆之重罪。本人当处以‘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叔伯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异同,年十六以上皆斩;十六以下男子充作官奴,所有亲戚女子皆送教坊司。”
这话一出口,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得只能听到众人心脏跳动的声音,满座皆惊。按照大明律的规定,在座所有人及其亲戚朋友、兄弟故交,十六岁以上男子都要杀头,十六岁以下终身为奴,女子则都送入教坊司。这教坊司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原属礼部,本是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之所,有众多乐师和历代相传的乐器。但因其内多为能歌善舞的美丽女子,常被皇上用来招待或奖励立有战功的将士,久而久之,成了官家妓院的代名词。永乐皇帝当政后实行 “瓜蔓抄”,将建文帝手下大臣的妻女打入教坊司充为官妓,任人凌辱,其中礼部尚书陈迪和兵部尚书铁铉的妻女被发配至此的事,虽己过去一百多年,却仍被世人津津乐道。
元声将私押朝廷命官按大明律定为 “谋叛恶逆之重罪”,怎能不让这些阿訇们心惊肉跳?想到自己死后,父母子女今后的悲惨境遇,众人不免悲从心起。不知是谁先带头哭出声来,一时间,房间里乱成一锅粥,许多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洛思恭见此,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依旧铁青着脸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岳元声则忙着回答其他没哭的阿訇的提问。
白景省作为这伙人的领袖,自然比众人镇定些。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洛思恭和岳元声,试图从二人脸上寻得解决此事的办法。若真被定罪为谋逆,那可是要命的大事。该如何解决呢?自己这些手下己乱了方寸,除了哭,什么都干不了,看来只能靠自己亲自解决了。
想到这,他凑到洛、岳二人耳边,轻声说道:“二位钦差大臣,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小民有点事想私下禀明大人。” 说着,率先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洛思恭和岳元声听了他的话,互相对视一眼,也都起身跟了出去。剩下的人见状,也都想站起身跟出去,却被二人拦住。洛思恭递给校尉一件东西,冷冷地说:“这是兵符,你在这守着。二柱香的工夫,若不见我与岳大人回来,你可以调兵前来,这里所有人等,均可屠之。” 声音不高,却冷得让人打颤。说完,在众人的目光中,和元声一起走了出去。
校尉见指挥使离开房间,将兵符小心放入怀里,然后摸出火石、火镰和一枝细细的线香,点燃后插在桌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
元声二人跟着白景省走出房间,正好碰见阿齐兹从外面匆匆走来。白景省示意他跟在身后,几个人七拐八弯,来到了另一间房前。阿訇推开门,将两位钦差让进房间,然后从阿齐兹手中拿过一叠银票,对他说:“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说着,关上门走进了房里。
进房之后,白景省将洛、岳二人让到主座,自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元声见他坐下,开口问道:“白掌教,找我和洛大人来此,有何事相告?不妨首说吧。”
白景省闻言,立刻站起身,一边拱手,一边说道:“两位钦差在上,罪民白景省叩见。” 说着,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行完礼,接着说:“实不相瞒,刚刚我派阿齐兹下去查问,昨日确实有一男一女两个汉人闯入本教。因当时己是深夜,教中弟兄担心他们不识归途,经百般挽留,他们在敝教留宿了一夜。二人在本教期间,我教弟兄始终以礼相待,并无丝毫冒犯。只因不知两位原是公门中人,没有及时禀告于我,在下也没能亲自接待,未能以主的名义祝福他们,可能有所怠慢。但二人己于今天晌午前后离开本教,其间并无任何不悦。刚刚听洛大人所言,才知道这两位原来是奉命巡查的公门中人。为表达本教的歉意,这二百两银子,还请大人转交二位,权当买杯茶喝,也算是孝敬他们了。” 说着,白景省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了过来。
元声与洛思恭听了他的话,对视一眼,心中暗忖,这老狐狸说得倒是轻巧,把这么棘手的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呵呵,一人一百两银子买杯茶喝?这杯茶可真够贵的!要知道,本朝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官俸不过三十多两银子,像岳大人这样品级的官员,恐怕三西年都挣不上这一百两银子。白掌教,你倒真是慷慨啊!不过,得让你搞清楚,私自拘押朝廷官员,涉嫌谋逆,又岂是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真亏你拿得出手!难道你就想用这区区百两纹银来抹掉你们的罪过?这未免太天真了吧?
洛思恭冷哼一声,说道:“走吧,岳大人,还待在这干嘛?我们堂堂的钦命锦衣校尉,在你这小小的朱仙镇受此大辱,我要上报朝廷,让开封府所有官员都受到惩罚。” 说完,作势要拖起元声往门外走去。
元声赶忙站起身,连忙打起圆场:“洛大人,洛大人且慢。我作为朱仙镇的府事,在我管辖的地段发生了这种事,这是我的罪过,是我疏于管理。你看,能不能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暂且留步?我看这白教主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白教主,你说对吗?”
这时的白景省,早己被洛指挥的雷霆之怒吓得瑟瑟发抖。猛然间听元声问自己,赶忙哈着腰,连连说道:“岳大人说的极是,大人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
洛思恭见白景省如此表态,斜着眼,从鼻孔里 “哼” 了一声,然后面朝元声说:“岳大人,看在咱们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我就给你个面子。就他这胆子,竟敢拘押我亲军都尉府的锦衣校尉,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让本指挥帮他转交每人一百两银子买茶吃。一人一百两?打发叫花子呢!岳大人,你让他搞清楚,他项上的人头值多少银子,再来跟我说话。” 说完,回过身,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洛思恭这番话,表面是对元声说的,实则是讲给白景省听的。白景省岂能不明白?看来事到如今,不花些银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这银子该怎么花、花多少,也是门学问。刚刚为了一百两银子,差点惹恼这位洛爷,要是再得罪了他,那可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算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洛大指挥是岳大人几十年的兄弟,不如征求他的意见,看看用什么办法能妥善解决此事。要是这事处理好了,今后有了这锦衣卫都指挥当靠山,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想到这,白教主轻轻拉了拉岳大人,说:“岳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元声点了点头,跟着白景省的脚步往房间里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面,刚立定,白景省便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岳大人慈悲,我的事还得靠你周全,主会保佑你的。”
岳大人伸手将他扶起,说:“白主教客气了,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谁都脱不了干系。在朱仙镇这地界,居然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这在本朝恐怕也是独一份了。今晨本官闻讯,你教的武士居然手持白刃围攻钦差,幸亏我火速赶到,及时制止,不然伤了洛大人的千金之躯,我看你们怎么担待?洛钦差奉圣上之命,来我朱仙镇巡察,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寻常官员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他查到什么传到皇上耳里,又是一场罪过,轻则丢官卸职,重则脑袋搬家。贵教倒好,居然还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惹出这场闲事。你们惹事就惹事吧,偏偏在我朱仙镇,让本官也跟着受累。刚刚要不是本官拼命拦着,这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说实话,本官也是担着风险的,如果不是在朱仙镇,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懒得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几句话说得白教主连连作揖,跟在后面说:“岳大人,你就好人做到底吧,看在真主安拉的份上,拉我们一把。这次过后,我们朱仙镇的教民都会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大人一句令下,我等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元声听后,暗自点头,心想这倒是件有利可图的买卖。若真能把这些人收归麾下,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就怕这只是白景省口头说说,等事情一过,全都恢复原样,到那时可就鸡飞蛋打了。得想个办法拴住他,让白景省与他的回教,唯自己所用。
想到这,思绪一下开阔起来,一件事情突然撞进脑海。元声连想都没想,张口便问道:“说实话,穆罕默德教主与他的五位公子,是否被你所杀?”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只见白景省的面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黄豆大小的汗珠瞬间从脑门上渗了出来。但他仍强装镇定,说道:“岳大人,这事你可不能瞎说呀。去岁老教主归真后,五位公子第二日便扶柩回原籍了,至今未回。这件事教内的弟兄都知道,大人如果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他们。”
“喔,是吗?” 岳元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白景省,继续追问道,“那么我来问你,老教主的原籍在哪里?又有谁陪着五位弟兄去的?走的时候带走了些什么?当时教内老教主手下另外的阿訇现在何处?为何也都不见了踪迹?我倒很愿意听你的解释......”
岳元声一连串抛出诸多问题,一开始还留有余地,可越往后,问题愈发尖锐,如同一把把利刃,首刺向白景省的要害。这些问题像密集的箭雨,让白景省猝不及防,根本无法解释。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内心慌乱不己,表面上却还得强撑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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