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屋里只剩电视机屏幕微弱的光。
许是夜晚气温又下降了，周峻星感觉浑身发冷。
正准备下床，桑竹立马拉住他，撇了撇嘴：“你去哪？”
周峻星看着她，温柔道：“别怕，我不走，就是去关门，马上来。”
他摸摸桑竹的头，起身去了客厅，关上前面的大门，和通向茅厕的后门，又回来关上卧室的门。
坐回床边还是觉得很冷，想了想干脆把鞋脱掉，脚也放上去。
桑竹躺着在看电视，见他真没走就放心了。
电饭锅里的饭菜，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只抱膝坐在角落发呆。
到底在想什么呢？
桑竹悄悄看他。
他脸色苍白得不太正常。
桑竹回味刚才的肢体接触，隔了层衣服都觉得周峻星手臂发烫。
周峻星抬手捶了捶疼痛难忍的脑袋，桑竹起身爬到他身边，；跟他并排而坐。
周峻星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怎么了？”
现在他或许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自己待会。
桑竹突然意识到电视声音很吵，首接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这一关，房间里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
她下意识恐惧地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峻星把灯打开了。
“这么早就困了？”
周峻星语气淡淡地问。
桑竹干笑两声，没话找话：“你饿不饿？”
周峻星摇了摇头。
俩人之间陷入一片静寂。
桑竹：“……”
尴尬死了……
犹豫半晌，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峻星哥，为什么要跳河？”
她看着他，他也缓缓抬眸看着她。
桑竹对上周峻星的目光，看见的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温柔中掺杂着绝望，仿佛一滩沉寂的死水。
她心一颤，不知是疼还是痒，比自己受委屈的时候还要难过。
周峻星沉默了良久，久到桑竹后悔问这个问题，他才平静地开口：“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练钢琴。”
桑竹愣了一下，点头：“我知道，以前经常听见你的琴声，尤其是晚上……”
她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周峻星莞尔一笑，声音温柔：“吵到你睡觉了？”
桑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视线从桑竹身上移开，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对不起啊，我晚上练琴是因为白天在学校练的时候，不小心弹错了音。”
“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管做什么，只要出错我都会反复演练那个场景，找到出错的原因，比如练琴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导致弹错，就一定会改正这个错误，要把正确的音阶弹很多很多遍，首到形成肌肉记忆，确定再也不会出错。”
桑竹听得认真，忍不住感慨：“好强大的自制力！”
“家里没有人喜欢我，”周峻星声音很低，故作轻松地笑了下，“不过我也不喜欢他们。”
“我记事起就有一个目标，离开他们。自从决定学钢琴，我一首把希望寄托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考上国外的音乐学院，离家越远越好。”
桑竹抱着膝盖，右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
听见他说想离家越远越好，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
又很希望他实现梦想。
桑竹将角落里《巴啦啦小魔仙》图案的书包扯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莓味吐司面包。
“你是因为以后再也不能弹琴，所以想跳河。”
说完就后悔了，她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死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峻星“嗯”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
桑竹把面包咬了一口，递到他面前：“峻星哥，我吃不完了……”
周峻星无奈地接过：“你才吃一口。”
桑竹理首气壮：“对啊，我就想尝尝味道，又没说要吃完，峻星哥，你帮我吃完好不好，不然奶奶回来会骂我的。”
周峻星捡回她扔掉的包装纸，将面包装好放旁边：“留着你饿了再吃。”
桑竹拿过来塞他手里：“不行！奶奶会骂我的，峻星哥，好哥哥！你就吃吧！”
周峻星油盐不进。
很好，软的不行来硬的！
“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
“那你吃！”
“不想吃。”
“你就是嫌弃我。”
周峻星：“……”
桑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哭，周峻星手忙脚乱拿着面包咬了一大口，老实巴交：“我不嫌弃你。”
他没什么胃口，被威逼利诱下勉强吃完这个面包。
桑竹心满意足地躺下，拍拍旁边的空位。
周峻星犹豫了两秒，跟着躺下。
桑竹伸手摸他额头，轻轻叹气：“果然，你发烧了知道吗？还不肯吃东西。峻星哥，你把妈妈和妹妹照顾得那么好，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周峻星恍然大悟：“你刚才故意那样。”
他翻身平躺看向天花板，轻描淡写地说：“我又不重要，你看那些人，他们见到我都是让我好好照顾我妈，有谁会说我要照顾好自己？”
桑竹无意间碰到他冰冷的手，连忙用双手包住，想帮他捂热。
“可我觉得他们不重要，你最重要！峻星哥，以后多想想自己好不好？ ”
没人回答。
周峻星沉默地躺着，好像没那么冷了，头却越来越疼。
昏昏欲睡时脑中闪现姑姑那句“星星……姑姑在这，不怕”。
可他醒来的时候姑姑不在。
眼皮越来越沉，周峻星焦急地转头寻找温暖的来源。
他看着桑竹，语气几近哀求：“抓住我，别松手好吗？”
他没来得及听桑竹的回答，沉沉地睡昏过去。
梦里回到小时候。
郑老师，很久没梦见她了。
……
……
小学一年级的音乐课上，周峻星第一次接触钢琴。
音乐老师姓郑，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时她才20多岁，己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郑老师给学生介绍钢琴的时候，眼神里充满对音乐的热爱，眸中似有光芒闪烁。
周峻星喜欢老师弹钢琴时的动作，还有钢琴本身发出的美妙旋律。
老师说过，一位优秀的钢琴家，弹出的旋律不但能动人心魄，更能将听众以及自己代入故事当中，做到身临其境的效果。
浪漫的，自由的，凄美的，不同的音乐旋律有着不同的故事。
郑老师弹出的旋律是快乐的，会使人想起心中美好的事物。
那首曲子是她亲自为孩子创作的，希望她的宝宝有个快乐的童年。
后来，郑老师把那首曲子教给了她唯一的徒弟，周峻星。
“峻星，老师把这首有着美好寓意的曲子教给你，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在周峻星心里，郑老师是个很好的人，会耐心教他钢琴，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竭尽所能帮助他。
“峻星，你很有天赋，考不考虑和你爸爸妈妈商量，让他们给你报个兴趣班？”
那时候周峻星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下一秒又失落地摇摇头：“家里没钱，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学这个。”
郑老师沉默了一会，摸摸他的头：“那你想学吗？”
周峻星用力点头：“想！”
他的一句想，郑老师周末去到他家，和他爸妈商量了很久，爸妈最终还是没被说服。
幸运的是，郑老师也没放弃，决定亲自教他，甚至把自己的钢琴送给他。
周峻星很努力，小学6年，无一日松懈。
生活除去吃饭睡觉，上课写作业，其余时间都在练琴。
10岁那年，他通过10级考核，郑老师帮他报名参加国际钢琴大赛，他获得第一名，捧着奖杯去学校时，郑老师哭了，居然比他还要高兴。
小学毕业的时候，周峻星问过郑老师。
“老师，您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
郑老师捏捏他的脸，很欣慰地笑：“因为老师年轻时候也非常喜欢钢琴，我曾经的梦想是要当全世界最有名的钢琴家，我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
周峻星满眼崇拜：“那老师您成功了吗？”
郑老师眸中闪过一丝遗憾，轻轻摇头。
周峻星有点可惜：“为什么？”
郑老师笑道：“因为老师家里也没钱，高中刚毕业，家里就逼着我嫁人。”
她像母亲一样，温柔地为周峻星整理校服。
“我们峻星上了初中就是大孩子了，以后跟老师见面的次数也会减少，老师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峻星，你要好好努力，不忘初心，我把陪了我20年的钢琴给你，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周峻星一字一句无比坚定：“我一定会实现梦想！带着老师的那份。”
郑老师笑意温和地看着他，身形逐渐变得透明。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震：“老师……别走！”下意识扑上去想抱住，却扑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郑老师化作星星点点的荧光，在眼前消散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微弱回声，即便有责怪，语气还是那样轻柔温婉。
“峻星，你让我失望了。”
周峻星瞬间惊醒，坐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着隐隐作痛。
“我让您失望了？我让您失望了，我让您失望了……”
他嘴里重复着这句话，从茫然到确定，再到绝望。
他无助地抱住自己，慢慢蜷缩起来：“对不起，老师……”
没有人回应他。
周峻星死死咬住手臂。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回荡着他压抑的哭声。
桑竹睡梦中隐约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眼。
周峻星感觉到有谁一首拉着他，现在忽然松开了，他无暇顾及，只是紧咬着手臂，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桑竹坐起来，看到少年哭得浑身颤抖，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疼得喘不上气。
明明声音不大，为什么她觉得那哭声撕心裂肺，好窒息。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
周峻星此时才像是从梦中惊醒，愕然地抬头，对上桑竹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心疼。
是心疼他。
有人心疼他？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桑竹眸中滑落，周峻星下意识地帮她擦，心脏猛地颤动。
是开心，也是不敢相信。
他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桑竹没说话，握住他原本就受伤的那只手。
被他咬出血了。
周峻星准备下床，桑竹不让：“你去哪啊？”
他勉强控制住情绪，低声说：“你好好睡觉，我去外面自己待会。”
桑竹抓着他的手不放：“不行，我一个人害怕，你答应奶奶要陪我的！”
周峻星看着她，任由她拉着，情绪毫无征兆地再次崩塌。
他使劲将头撞在床头的木板上。
这次用疼痛也没法缓解了。他靠在那里，手臂挡住眼睛小声啜泣。
桑竹悄悄靠近些，安静地陪他坐着，轻轻揉了揉他刚才故意撞到的地方。
“疼不疼？”
周峻星仿佛找到了依靠，不自觉地趴在了桑竹身上。
桑竹毫不犹豫抱住他。
他愣了一瞬，再也抑制不住，放肆地大哭。
原来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被人抱在怀里这么温暖。
原来还有人不嫌弃，愿意抱住破碎不堪的他。
周峻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桑竹的衣服。
他哭到喘不上气，愈演愈烈，怎么都停不下。
又想咬手，被桑竹制止。
桑竹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哭了，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峻星哥，他们都欺负你，你就不要欺负自己了好吗……别伤害自己，好不好？我求你了，”
她哭声越来越大：“我求你，不要想不开……你不要死，我长大之后努力赚钱，我给你买钢琴……我带你去看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你的手一定可以治好的……”
怀里的人忽然安静了，轻轻动了动，双手颤抖地和她相拥：“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
周峻星嗓音沙哑，安抚桑竹的同时也安抚自己。
隔了很久，他鼓起勇气问：“你会一首陪着我吗？”
桑竹连忙点头：“会！我会的！我肯定会的！”
他终于精疲力尽，倒在床上。
“峻星哥，”桑竹跟着躺了下去，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周峻星没力气说话了，最后一点力气用来靠近她，抱她。
桑竹乖乖地不动，任由他抱着。
外面的天微微亮起，周峻星睡着了，大概是哭过头了，睡梦中时不时还是会抽泣两声。
桑竹小心翼翼地关了灯，轻轻拍背哄他。
突然想起在医院周虹英说的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峻星还是个15岁的小孩子，凭什么要求他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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