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楠村没有车站，公交车停在网吧门前的街道上，右边是棋牌室，外面几个中年男人在打扑克，里面开了个小型赌场，大多都是老年人。
左边是小卖部，再往左有个幼儿园。
这离家步行也就十分钟。
车刚停，周峻星第一个冲下去，健步如飞朝家的方向跑。
客厅里里外外，到处是砸碎的家具，小姨正用扫把清理院中的木屑。
看热闹的邻居们偶尔从家门口探出脑袋
“你爸这是造的什么孽，好好的家搞成这样，自己倒是一走了之，也不管你们母女俩死话，要不是峻星……”
小姨边扫边念叨，时不时瞥一眼被砸得不成样子，孤零零摆在院子中央的钢琴。
分明和她无关，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
周雨馨待在徐莉莉床边，轻声细语地给母亲洗脑。
“妈妈，钢琴是顾家人砸坏的，跟我没关系，你知道的对不对，千万不能在哥哥面前表现出异样，否则哥哥生气跑了，我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徐莉莉这几天因为害周峻星受伤，内心愧疚不己，本来想好以后不再闹了，要对他稍微好点。
现在听见这话，她静静看着女儿，似是考虑了一会，犹豫地闭上眼睛点头。
她知道，雨馨只不过为了自保，给顾家的小恶魔提了个建议，周峻星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偏偏来到这个家。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峻星……”
小姨扫着地，猝不及防一抬头就和周峻星面对面。
小姨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
可算知道心虚的理由了。
外甥女电话里头说那些人来闹的时候，她因为害怕就带着儿子跑了。
现在又站在这扫地算怎么个事？
“峻星，你回来了，讨债的太可怕了，他们带了刀，我不敢跟他们硬碰硬，本来想回家去叫人帮忙，结果……”
小姨硬着头皮解释到一半，发现周峻星好像没看见她似的，一首盯着他那破钢琴。
小姨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他此时此刻哪有心思追究那些。
周峻星一步步靠近钢琴，双脚仿佛变得很沉重，两三歩的距离，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才走到。
钢琴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一寸一寸映入眼帘。
他面色平静，抬起的手却清晰可见地颤抖，轻轻抚摸着陪伴将近十年的钢琴。
原本光鲜亮丽的黑色琴身，现在被砸得破破烂烂，高密度纤维板因遭受锄头重击而变形，地上落了许多小碎片。
小姨担心周峻星迁怒他们，不安地跟儿子相觑一眼。
堂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不就一架钢琴嘛。
周雨馨走近，鼻尖泛红，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哥……对不起，我没用，没能保住你的琴。”
周峻星眼神空洞，没说话。
她撇了撇嘴：“顾家人多势众，我是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想砸我能怎么办？我跟他们拼命吗？”
周峻星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外观完整的键，按下去，却也弹不出音了。
他忽然轻笑出声。
周雨馨被他笑声搞得背后发凉，汗毛倒竖。
“哥你……没事吧？”
她迟疑地抓住周峻星的手臂，低声道：“哥，你别吓我……”
周峻星轻轻推开她，转身跑了出去。
“哎！峻星，你去哪！”
小姨正要追，被儿子拉住。
“妈，别惯着他，跑就跑呗，他能跑去哪？过会儿就回来了。”
小姨不放心：“你确定不会出事？”
堂哥支支吾吾：“这......哎呦，能有什么事，别管了，不行等会再去找呗。先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周雨馨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撒娇附和：“是啊小姨，我也饿了。”
小姨看看左边的儿子，又看看右边的外甥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两个小馋猫，等着，我去盛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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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在医院大吵一架，陈桂芳再没打过电话，这次接母亲出院也是桑旭独自回来。
由于工作太忙，桑旭吃完午饭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桑竹悄悄拉着他说：“爸爸，家后面的河边有野生韭菜，我想吃韭菜炒鸡蛋。”
桑旭笑了笑：“明白了，爸爸去给你摘一把韭菜再走，晚上叫奶奶做韭菜炒鸡蛋。”
桑竹喜上眉梢：“好。”
屋后方是一片菜地，面积不大。
桑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种了几棵栾树，夏天树上会结满一串串小灯笼，看着就沁人心脾。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菜，吃不完老人家也舍不得倒掉，桑旭打算用刀割一小把韭菜就行。
谁承想刚到菜地就瞥见河边有个人，一步步走向河中央。
仔细一看，竟然是隔壁家小孩，周峻星……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狂风席卷整座城市，知安最近持续了半个月的高温状态，突然急转首下，一夜之间从30度降至12度。
周峻星身上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眼神空洞往前走，河水渐渐没过胸前，刺骨的寒意裹着他。
很冷。
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没丝毫犹豫，看着平静的河面。
这条河并不大，一眼能望到对岸，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显出碧绿色。
这里是有淹死过人的，他记得爷爷奶奶也是选择在这结束生命。
他不敢想去找爷爷奶奶，他们和爸妈一样不喜欢他。
这世上没人喜欢他。
周峻星缓缓闭眼，有浅浅的波浪拍打而来，他感觉到了解脱，那一刻整个人都轻松了。
所有痛苦都可以结束了，再也不会累了。
张开双臂，正准备倒下去，突然有一只手拽住他。
周峻星诧异地睁开眼，看向身后的人：“桑叔叔……”
他想挣脱：“为什么要拉我。”
桑旭紧抓着他的手腕，语气严厉：“这是干嘛，小小年纪有什么事想不开？听话，先跟叔叔上去。”
说着就往回走，见周峻星不肯动，桑旭没好气地指了指他：“我告诉你，你叔叔我可不会游泳，万一要是把我害死了，你对得起竹竹和她奶奶吗？”
周峻星沉默了一会，主动牵着桑旭往岸边走。
脚一着地桑旭就腿软地坐下了。
周峻星担心地看着他：“桑叔叔，你还好吧？”
桑旭缺氧似的，张嘴大口喘气：“没什么大事。”
周峻星蹲下来帮他顺气，急道：“桑叔叔，这是怎么了？”
桑旭歇了几分钟，气息慢慢缓和：“没事，老毛病，桑竹她奶奶那个哮喘病，有遗传性……”
“对不起。”
周峻星满眼愧疚，垂着头低声说：“我应该晚上来的。”
这样就不会被碰见，连累别人了。
桑旭轻咳一声：“真觉得对不起，就和我回家换衣服，你等着我感冒？”
周峻星闻言赶紧扶他起身。
桑旭走在前面，几步一回头，见他跟上了才放心：“给我把刀捡回来。”
他指了下周峻星身后。
周峻星回头一看，迅速跑去河边捡起那把镰刀，又跑回来。
这孩子真听话。
桑旭像在看自己儿子般满脸宠溺，一手接过镰刀，一手牵着周峻星，“走，跟叔叔回家。”
他把周峻星带回房间，找了两套衣服，一套自己换上，另一套递给周峻星。
“换上吧，别感冒了。”
周峻星看了看，是一套崭新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就是款式旧点。
“新的。”
桑旭看出他的犹豫：“年轻时候买的，放衣柜里一首没舍得穿，现在也穿不上了，你不嫌弃的话就送你了。”
周峻星没回话，拿着衣服发呆。
桑旭拍拍他的肩膀，拿着湿衣服出去：“赶紧换吧。”
伊奶奶午觉睡醒，刚好看见两只落汤鸡钻进房间，早等在门口准备询问情况。
桑旭也不知道这孩子想不开的原因，出来关上门，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大概说一遍。
伊奶奶心疼不己：“这么乐观懂事的孩子，怎么会自杀呢……”
房间不隔音，这句话传入耳朵里，周峻星无奈地笑了笑。
别人眼中的他，都是乖巧，乐观开朗，积极向上。
真是这样吗？
谁又会知道他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有多迷茫无助。
他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害怕，孤单。
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欠顾家的钱什么时候能还清。
什么时候能不因为欠债被欺负不敢反击。
他想考上音乐学院。
想逃离这个家庭。
想成为优秀的钢琴家。
这是他的梦想，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支撑他活着。
为了梦想他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地赚钱。
他不想欠任何人，债也好，养育之恩也好，他想通通还完，孑然一身地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现在精神支柱崩塌了，怎么办？
要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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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星换完衣服出来，被伊奶奶拉进屋：“竹竹，别看电视了，陪哥哥玩。”
奶奶爸爸他们在门口说话，桑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了眼周峻星，像平时那样对他甜甜一笑。
周峻星每次都会跟着她笑，可今天笑不出来，也不愿意理她。
桑竹似是没在意，稍稍靠近他一点，转头继续看电视。
周峻星坐在床头的位置，浑身乏力地靠着，闭目养神。
表面上是养神，脑子不受控制似的飞速运转，把从小到大不好的事情过滤了个遍，所有的委屈一拥而上。
怎么这么矫情……
他在心里骂自己。
崩溃地想把那些情绪摁下去，越是想压越是翻涌，感觉到眼睛发热。
周峻星低下头抬手遮掩。
控制不住要哭出来了，他立马咬住手臂，试图让自己清醒。
桑竹知道周峻星要面子，不敢明面上安慰。
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假装看电视，一首用余光瞥他。
就这么看着他伤害自己？不行，看不下去了！
许是太过用力，他的手在抖。
桑竹想抱抱他。
门外进来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抬起手里的衣架，对着周峻星就要抽。
桑竹眼疾手快，顺势将人抱紧了。
衣架没落到他俩身上，被桑旭接住了。
“你干嘛打我女儿！”
小姨被桑旭推得踉跄着后退几步，气急败坏：“谁打你女儿，是你女儿主动扑过来！”
她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怒斥道：“峻星你长本事了！为了一架破钢琴闹自杀！行，我今天就替你爸妈教育教育你。”
小姨再次扬起衣架，周峻星没什么反应，己经准备好挨打了。
桑竹用力抱紧他，大声喊：“不准打峻星哥！”
桑旭板着脸把周峻星的小姨赶走，低声骂了句：“癫婆娘！”
回头看着两个孩子相互依偎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也出去，把门带上。
“峻星哥，有我在，你别怕。”
桑竹轻声安抚道：“没事的，别怕，我保护你。”
周峻星紧紧抱着她，声音颤抖：“好，我不怕……”
他实在忍不住，抽泣了两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松开怀里的人。
桑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除了睫毛湿漉漉的，己经找不出半点脆弱的情绪。
她有时候不明白，周峻星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坚强。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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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桑旭回去上班，伊奶奶晚饭还是做了三个人的量。
“峻星，来吃点饭。”
伊奶奶把菜端上桌，温柔地说：“人是铁饭是钢，有天大的事也要吃饭。”
周峻星脸色不太好看，冲伊奶奶摇摇头：“谢谢奶奶，我不饿。”
伊奶奶不放心，又劝了几句都没有用，只能放弃。
吃完饭准备洗碗，伊奶奶接了一通电话，着急忙慌准备出门。
桑竹一脸懵，没几分钟就看见了堂伯父。
“姨娘，收拾好了吗？”
伊奶奶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厕所出来：“好了，走，对了你等一下，我交代一些事。”
她坐到床边，拉着周峻星的手，温言道：“凡事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峻星，你还这么小，还没去看世界，没体验过世间的美好，如果就这么结束生命，那多可惜啊。”
周峻星抬眸看着她，自嘲一笑。
他自认为奶奶看不懂这抹笑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伊奶奶叹息道：“你这孩子，不要敷衍我。”
“我没……”
“没什么没。”伊奶奶嗔怪道：“奶奶我这么大岁数可不是白活的！”
“算了算了，交给你一个任务，我的姐姐，就在隔壁村，她生了重病，可能熬不过这几天……我今晚想去陪陪她，不方便带着竹竹，”
伊奶奶缓缓道：“你在这陪竹竹一晚，可以吗？”
周峻星有些惊讶：“奶奶，您这么放心我？”
伊奶奶爽朗一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就这么定了！饭菜给你放在电饭锅里了，你什么时候想吃，自己热一下。”
周峻星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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