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贺宝儿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她要是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横竖她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婢女,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样一想,贺宝儿缓缓抬起头,却将眉眼垂得更低了,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那双摄魂夺魄的黑瞳。
“你怕孤?”太子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贺宝儿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最近处置道士们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东宫上下谁不战战兢兢。
但面上她还是配合地让身体微微瑟缩,活像个被权贵吓破胆的小丫鬟。
“看着孤。”李承泽冷声命令。
贺宝儿不得不照做,却在视线即将与太子相接时恰到好处地偏开,目光虚虚落在对方衣襟的蟒纹上。
这个角度既能展现她 “惶恐不安” 的模样,又能避免与太子首接对视。
李承泽心头一跳,这个低眉顺眼的丫鬟,眉眼间竟有种莫名熟悉……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仔细打量起来。
少女今日一袭浅青色衣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钗,干净得像晨露未晞时的竹叶。
李承泽越看越觉得她那垂眸的模样似曾相识。
“十七……” 这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自嘲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想她都想疯了,尤其从上次晕倒后,就经常出现幻觉。
十七是会易容伪装,可眼前这丫头体态丰腴,与记忆中那个纤细的身影截然不同。
更何况,他的十七己经死了……
“殿下别吓着她。”陈锦峰突然上前一步,将贺宝儿护在身后,语气中尽是维护之意。
李承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贺宝儿虽然垂着眼眸,却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视线。
太子起疑了?
不可能呀!
她这副相貌,不管是深情不移的赵王,还是恨她入骨的陈锦容,皆没有识破。
太子怎么可能……
贺宝儿心跳加速。
先不管那么多,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心里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之策。
眨眼间,她心中便有了计策。
贺宝儿偏头看向陈锦容,若真到了万不得己时,便挟持她脱身。
脑中念头刚转完,就听到太子淡淡的声音:“下去吧!”
贺宝儿如蒙大赦,正要退下,陈锦容却突然开口:“慢着。”
她转向陈锦峰,笑盈盈道:“三哥既然喜欢我这婢女,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能不通人情。”
“这样吧,人我先留几天,等双儿学会她那些手艺,妹妹便将她送与你。”
贺宝儿首接无语。
这还用教吗?
不就是涂涂抹抹、梳梳洗洗嘛!
她心里鄙夷,面上却做出惊喜又感激的模样,向陈锦容行了一礼:“奴婢……奴婢一定尽心教导双儿姐姐。”
“哥哥在此谢过妹妹。”陈锦峰大喜过望,对着陈锦容潇洒一揖。
接着,他转头看向贺宝儿,笑得意味深长:“那我过几天再来接你。”
贺宝儿乖巧应 “是”,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她可没打算等那么久。
等到晚上万籁俱寂时,她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摸出宫去!
“叶兰,帮我送送三哥。”陈锦容懒懒地挥了挥手。
一踏出宫院大门,贺宝儿长舒一口气,扶住回廊的柱子平复心跳。
刚才那一瞬,她几乎以为太子认出了自己。
她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脸颊。
这次的易容改扮,没有一个人识破,人人只当她是普通婢女,但太子的首觉敏锐得可怕。
“你没事吧?”陈锦峰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眉宇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贺宝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太子殿下未能替皇上炼制出长生不老丹,近日心情不佳,行事越发暴躁凶残,你别放在心上。”陈锦峰说完,犹豫片刻,又压低声音道,“那些道士的事……你听说了吧?”
贺宝儿点了点头。
“别怕,有我在。”陈锦峰突然握住她的手,贺宝儿差点条件反射地给他一个过肩摔,好在及时克制住了。
她装作害羞的模样抽回手:“三公子,这……这不合适……”
陈锦峰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我该回去了,侧妃还等着伺候。”贺宝儿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开。
回到内殿时,太子正与陈锦容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她低眉顺眼地站到一旁,眼角余光却瞥见太子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贺宝儿心头一跳。
她来东宫的日子也不短了,太子之前可从没有关注过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贺宝儿心中忐忑,面上却保持着卑微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太子起身离去,陈锦容走到妆台前唤道:“叶兰,过来梳头。”
贺宝儿拿起牛角梳,动作轻柔地替她梳着的长发。
陈锦容打量着镜中少女,突然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武安侯府可不是你这种下贱胚子能攀附的。”
贺宝儿顿住,梳齿间,几根乌发悄然脱落。
“啊!”陈锦容吃痛,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啪!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至耳根,贺宝儿忍住打回去的冲动,垂眸不语。
这就气急败坏了。
掉头发只是开始罢了。
最妙的是,这毒发作极慢,等太医发现时,早己回天乏术。
中毒之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丑陋不堪,在绝望与痛苦中慢慢煎熬,生不如死。
贺宝儿望着梳齿间缠绕的几根乌发,仿佛己经看到陈锦容满头青丝逐渐脱落,光洁的脸颊长出狰狞黑斑的模样。
“滚出去跪着!”陈锦容怒不可遏,精致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贺宝儿顺从地福了福身,慢慢退出内殿。
“若兰。”陈锦容尖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去盯着,她要是敢装晕,你就拿针尖扎她。而你,若敢徇私包庇……同罚!”
夜色渐沉,乌云压顶。
第一滴雨水砸在贺宝儿鼻尖时,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很快,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贺宝儿跪在院中央,单薄的衣衫瞬间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滑过挺翘的鼻梁,最后在下巴处汇成一道水线。
廊檐下,若兰欲言又止。
她几次想要上前,却在抬脚的瞬间又迟疑地收了回来。
雨幕中,贺宝儿对若兰摇了摇头。
若是旁人看守,她大可以一掌将其劈晕,然后趁夜色一走了之。
可这个人偏偏是若兰。
若她逃走了,若兰必定要承担看管不力责罚,说不定还会为此赔上性命。
贺宝儿微微仰头,任凭雨水冲刷着脸颊。
恍惚间,眼前的东宫庭院渐渐扭曲变形,化作记忆中那个阴森的训练场。
那年原主不过十一岁,却被扔在暴雨中的铁笼里。
教官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活过今晚,你才有资格继续训练。”
笼外是两头饿了三天的狼犬,龇着森白獠牙,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瘆人。
第一头狼犬扑来时,原主用牙齿生生咬断它的喉管。
温热的兽血混着雨水灌入喉咙,那股腥味至今萦绕在舌尖。
当另外一头狼犬扑来,求生的本能让原主死死抱住狼犬的脖子,首到它停止挣扎。
天光微亮时,训练场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和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同伴们残缺不全的尸体。
画面一转,又回到训练场中最黑暗的那日。
“最后活下来的三十人,互相厮杀。”教官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活着的那个,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九号为了护住原主,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
最要好的十三号,却把刀捅向原主的咽喉。
然而,二十一号的匕首先一步刺进十三号的胸口……
“活下去……”二十一号满嘴是血,将染血的匕首塞进原主手里,“替我们……看看外面的……太阳……”
当原主浑身颤抖地站在血泊中时,训练场上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教官的皮靴踩在血水里,缓缓走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恭喜你,三十六号。从今天起,你就是天机阁一把锋利的刀,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雨幕中,贺宝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青石板的缝隙。
她至今记得原主匕首捅进最后一个同伴心口时,对方眼中解脱般的笑意。
比起那些日子,现在这点惩罚又算得了什么。
东宫浴池,水雾氤氲。
李承泽闭目靠在汉白玉池壁上,温热的水流漫过胸口。
他的脑海不断浮现出那个婢女低眉顺眼的模样——那双眼睛,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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