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急又密,倾泻而下。
院门前的宫灯在雨中晕开朦胧的光,映照着守门宫人疲惫的脸色。
贺宝儿跪在院中,膝盖早己失去知觉。
可即便如此,她仍挺首脊背,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忽然,院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他的到来,整个院子霎时活了过来。
贺宝儿微微抬眼,透过雨帘,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进门槛。
太子一袭白色圆领袍,腰间玉佩垂落,衬得他愈发清冷矜贵。
原本昏昏欲睡的宫人见状慌忙跪地行礼,一院子的人除了贺宝儿都喜形于色——太子久未留宿陈侧妃处,这么晚了突然驾临……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李承泽这才回过神来,他诧异自己怎么走着走着走到了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随意扫过庭院。
雨丝在灯下织成细密的银线,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朦胧雨幕中,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庭院中央一道跪着的身影上。
少女看起来很是狼狈,她单薄的衣裙早被雨水浸透,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可即便如此,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像一株不肯折腰的青竹。
李承泽心头蓦地一紧。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三分。
一个侍女连忙上前:“回殿下,这丫头毛手毛脚的,伺候侧妃梳头时扯断了好几根头发,侧妃罚她跪着反省。”
李承泽眼眸深沉。
雨水顺着少女的睫毛滴落,模糊了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她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宛如雕塑,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的痛苦。
“殿下,你过来前怎么也不差人说一声。”陈锦容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语气带着几分意外,“外面雨大,快请进殿。”
她披了件海棠红的织金斗篷,在灯下格外明艳。
可不知为何,此刻这抹艳色却让李承泽觉得有些刺眼。
他没有动,仍旧盯着少女:“她跪了多久?”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得福暗自吃惊,太子素来不插手妃嫔惩戒下人这等琐事,今日怎会对一个普通婢女格外关注?
“还不到一个时辰。”陈锦容笑容一滞,“这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蓉儿只不过小惩大诫一番。”
李承泽不好再说什么,抬步往殿内走。
锦靴踏过青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
殿内熏着檀香,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锦容紧跟在后,亲手为太子解下被雨水洇湿的外袍,指尖却在触及他里衣的衣襟时,被他侧身避开。
“孤累了,睡吧。”李承泽的声音里透着倦意,连借口都与往日如出一辙。
陈锦容胸口一窒,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嗯,蓉儿伺候殿下歇息。”
锦帐垂落,烛火渐熄。
两人和衣而卧,中间却似隔着无形的屏障。
窗外雨声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如珠落玉盘。
李承泽心中莫名烦躁。
他辗转反侧,锦被下的身躯紧绷,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道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身影。
胸口实在烦闷得难受,他猛地坐起身,惊动了满怀心事的陈锦容。
“殿下怎么了?”她支起身子,疑惑地望着他。
“水。”李承泽声音嗓音沙哑,其实他并不渴,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殿外守夜的小太监慌忙入殿侍奉,心中暗自嘀咕。
他在东宫当差有些年头了,却极少目睹太子殿下半夜起来要水喝的情形,何况还是这般阴冷的雨夜?
李承泽接过青瓷茶盏一饮而尽。
温水入喉,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莫名的火。
他将空盏重重搁在托盘上:“下去吧。”
重新躺下后,他强迫自己闭目。
可黑暗中,那抹浑身湿透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殿下……”陈锦容试探着靠近,指尖刚触及他的里衣,身边的男人却突然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脊。
这一晚上,太子起来喝了好几次水。
每次茶盏与案几相碰的脆响,都像针尖扎在陈锦容心头。
她数着更漏的滴答声,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浓黑渐渐转白。
天光初破晓,窗外雨声渐歇。
李承泽掀开锦被时,陈锦容立马察觉。
她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却仍强撑着露出温婉笑意:“蓉儿伺候殿下更衣。”
宫女们捧着朝服及洗漱用品鱼贯而入,铜盆里的热水腾起袅袅雾气。
陈锦容接过织金蟒纹的玄色朝服,状若无意地问道: “殿下昨夜没睡好?”
李承泽任由她摆弄,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淡淡“嗯”了一声。
陈锦容系玉带的手一顿。
“让人起来吧。”李承泽整理着袖口,突然开口,“若传出去,不仅让你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头,就是三公子那边也不好交代。”
陈锦容面带诧异地抬起头。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更何况,处置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何须搬出这么多的道理!
她皱了皱眉,不悦道:“殿下,不过是个奴婢。”
李承泽忽地抬手,止住她的话。
他语气平淡,声调却很低沉:“父皇最近对孤处置几个道士的事颇为不满,朝堂上下都在盯着东宫。”
“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蓉儿明白。”陈锦容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望着太子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相伴多年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暴风骤雨停歇,庭院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李承泽穿过回廊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侧目望去——少女仍跪得笔首,像一株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她苍白的脸上沾着几缕未干的发丝,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李承泽心头微动。
寻常女子这样在雨中跪一夜,早就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可她不仅没有倒下,甚至连姿态都不曾松懈半分。
得福跟在身后,见主子驻足,小声提醒:“殿下,早朝时辰快到了。”
擦身而过时,李承泽的目光最后掠过那道身影。
少女的睫毛轻轻一颤,像被惊动的蝶翼。
她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连余光都不曾分给他半分。
太子离开后,贺宝儿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动。
一滴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涟漪。
殿内,鎏金香炉中檀香早己燃尽,只剩下一缕残烟袅袅。
哗啦——
陈锦容脸色阴沉,猛地将妆台上的螺钿匣子扫落在地,珍珠翡翠滚了一地,在晨光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从前叶兰总爱往太子跟前凑,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身材没身材、要姿色没姿色的贱婢,能翻出什么浪来。
可如今这贱婢不仅不知何时勾搭上了她三哥,现在连太子都对她另眼相看……
真没想到,小小贱婢还有这本事。
这个丫头不能留了。
陈锦容胸口剧烈起伏,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侧妃……”殿内侍立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去,让叶兰滚回去!”陈锦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待众人屏息退下时,她忽然抬手:“燕茴,留下。”
身着靛蓝比甲的瘦高宫女停住脚步。
陈锦容勾了勾手指,燕茴立即上前,附耳过去。
陈锦容贴着她的耳畔低语几句。
燕茴瞳孔骤缩,又迅速恢复死水般的平静:“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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