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渊的睫毛颤动时，先感受到的不是晨光，而是苏芷晴发间垂落的珍珠。那颗珠子悬在他鼻尖三寸处，映着舱窗外翻涌的浪沫，像凝固的泪。
"别动。"苏芷晴的银簪正挑开他掌心的血痂，簪尖沾着磁州窑特制的止血青料，"你攥着玉玺残片三天了。"
疼痛让季文渊彻底清醒。他试图蜷起手指，却发现残片己与皮肉长在一起。透过船舱缝隙，他看见石步云立在桅杆阴影里，手中着半枚青铜螭吻——那是从浑天仪基座掰下的，断口处还沾着兄长的血。
"当心！"赵铁柱的暴喝混着铁链破空声。季文渊转头看见匠人古铜色的脊背绷成弓形，铁链绞住支偷袭的弩箭。箭簇在距他咽喉三寸处炸开，迸出的不是火药，而是靛蓝的苏麻离青料。
石步云幽灵般掠过甲板，匕首抵住刺客喉结："丙七局的狗还在追？"
"是丙九。"刺客咧嘴笑出黑牙，"您兄长升任监国大典总提调了..."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突然扩散，耳中钻出条细长的青铜蜈蚣——与三年前琉球向导尸体上的蛊虫如出一辙。
林三娘的金丝缠住蛊虫尸身，七宝镯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这是苗疆的锁心蛊，中蛊者见血封喉。"她突然扯开季文渊的衣襟，文士心口的北斗红斑己蔓延至锁骨，"你还有七日。"
骤雨忽至。雨点砸在赵铁柱新装的青铜桅楼上，发出编钟般的嗡鸣。苏芷晴突然将季文渊推向舱壁，软剑劈开飞来的箭雨。箭杆上绑着的不是火药，而是浸满青料的《快雪时晴帖》残卷，遇水显出血写的"禅"字。
"看海面！"石步云的声音被惊雷劈碎。浪涛间浮起十二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螭吻纹正与他们手中的残片呼应。赵铁柱抡起铁锚砸向最近那具，棺内滚出的不是尸骸，而是整箱的磁州窑火油坛——坛底烙着"丙申年监造"。
季文渊在颠簸中展开染血的《蚕织图》。残存的蚕室场景在雨水中扭曲，织娘们的脸渐次变成浮梁匠户的女儿。他蘸着雨水在残卷题跋处续写，血珠竟顺着笔锋游走成等高线图："是庆元磁塔的地下火道..."
"抓紧！"林三娘的金丝缠住众人腰际。漕船撞上暗礁的刹那，她拽着众人跃向青铜棺椁。石步云的后背重重磕在棺沿，旧伤崩裂的血染红了棺内铭文——竟是三年前他们初遇时，季文渊在拍卖会鉴定过的赝品题跋。
苏芷晴的银簪插入棺盖缝隙："棺底有夹层！"她旋动簪头的珍珠，青铜内胆应声弹开，露出整幅的东海布防图。羊皮地图上，"丙七"标记正在他们脚下海域闪烁，旁边小楷批注：至元九年冬至，子时三刻。
"冬至...就是明日！"赵铁柱的铁拳砸向棺椁。飞溅的青铜碎片中，季文渊突然呕出靛蓝的血，指尖却死死抠住地图上的磁塔标记："塔底...有先帝的..."
海面突然陷入死寂。十二具棺椁同时开启，浮出的不是火油，而是三百六十面素胎瓷盘。瓷盘在漩涡中排列成浑天仪形状，缺失的北极星位，正是石步云手中的青铜螭吻。
"兄长在布阵。"石步云扯开衣襟，黥面北斗在雨中泛着血光，"他要重演十二年前的头风案。"
"用这个破局。"林三娘抛来支鎏金箭，箭簇镶着监国亲王的狼头徽记，"三年前沉在琉球海底的。"
子时的更鼓在海底闷响。季文渊倚着棺椁，看石步云将青铜螭吻嵌入瓷盘阵眼。海面腾起的青焰中，他看见十二年前的雨夜——年轻的石家兄弟跪在监国亲王座前，颈间烙下北斗黥面。
"来了。"苏芷晴的软剑发出蜂鸣。黑舶冲破浪墙，面具人立在船首，手中的浑天仪核心部件正与瓷盘阵共鸣。他掀开面具，露出与石步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右眼嵌着琉球镇海珠："三郎，该收官了。"
石步云挽弓搭箭，鎏金箭簇对准兄长心口："丙七局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是活局。"兄长举起禅位诏书，羊皮纸在月光下透出双重水印，"你我都是北斗第七星——"
箭矢破空声被海啸吞没。季文渊在最后时刻扑向瓷盘阵，将染血的《蚕织图》按在北极星位。羊皮纸遇水溶化，露出夹层的金箔星图——正是三年前沉船时，石步云赠他的防水火折内藏之物。
海底传来龙吟般的巨响。三百六十面瓷盘同时炸裂，迸出的不是瓷片，而是浮梁匠户的名册。名册在青焰中飞舞，每一页都盖着"丙申"血印。赵铁柱的铁链缠住兄长脚踝："给老子下来！"
浑天仪核心坠海的刹那，季文渊看见石步云与兄长相拥跌入漩涡。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时，他握紧掌心的玉玺残片——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传国玉璧，而是磁州窑特制的火油印章，印文在深海中燃起靛蓝的火焰：
"天下为公"。
海面恢复平静时，苏芷晴的珍珠簪子勾着半幅黥面人皮。赵铁柱从水下浮出，手中攥着断裂的青铜螭吻。林三娘的漕船在黎明中靠岸，船头摆着三百六十个素胎瓷盘，每个盘底都刻着个烧窑匠人的名字。
季文渊在晨光中展开新的《鉴宝手札》。狼毫笔尖悬在"至元九年冬至"处，一滴泪突然砸碎墨痕。他望向海天相接处，那里有艘残破的琉球商船正在燃烧，像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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