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的铜烟锅在船舷磕了第三下,火星子随风飘向海面。他眯眼望着远处细如鱼刺的航标浮筒,古铜色脖颈上的汗珠滚进衣领:“石当家,这潮水味儿不对。”
石步云正伏在舱内核对货单,闻言笔尖一滞。舷窗透进的晨光里,季文渊刚展开的《海道经》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停在“岱舆岛东二十里有暗沙”处。
“左满舵!”
苏芷晴的呼声与浪头同时撞上甲板。她攥着罗盘扑向舵轮,鬓角珍珠流苏缠住铜制刻度盘。福船在浪谷间发出呻吟,货舱传来瓷器相撞的脆响——那声音让季文渊瞳孔骤缩,不及戴麂皮手套便掀开舱板。
十二口樟木箱的防撞稻草中,三件龙泉窑梅瓶己裂作冰纹。他指尖轻触釉面,突然捻起根寸长的铁蒺藜:“这不是海浪颠的。”
底舱传来闷响。林三娘的金丝绣鞋踏着血印上来,掌中匕首还滴着水:“逮着个水老鼠,牙行张管事的外甥。”她广袖一抖,滚出个湿漉漉的油布包,里头裹着半截锯断的龙骨楔子。
石步云着楔子断口处的松脂,忽然将茶泼向海图。水渍在琉球航线旁洇开个红圈:“改道双屿港,找周老头的船坞。”
正午的烈阳把船板烤出柏油味。赵铁柱赤膊趴在龙骨上,耳贴船板听音,忽然抄起凿子撬开道裂缝:“首娘贼!隔水舱被人掺了樟木屑!”他指甲抠出的木渣在桐油里浮沉,本该是整块铁杉木的舱壁,竟用鱼胶粘着碎木充数。
季文渊蹲在货舱阴影里,就着气死风灯修补梅瓶。细如发丝的金线在冰裂纹间游走,忽然“啪”地绷断。“苏姑娘,劳烦取些牡蛎灰来。”他头也不抬,“要漳州湾的老灰,新灰粘性不足。”
双屿港的轮廓浮现在暮色中时,周家船坞的灯笼己亮如星斗。周老头攥着旱烟杆迎出来,烟锅在赵铁柱找出的裂缝处一磕:“这是泉州林氏的船料标记,上月刚被官牙收了十船。”
验货场的火把突然大亮。
“石东家漏夜修船,好兴致啊。”官牙王提举的皂靴踏过船板,腰间青铜鱼符撞得叮当响。他身后胥吏掀开货箱,指尖在龙泉窑上抹出道油痕:“这釉色暗沉,莫不是私窑?”
苏芷晴的绢帕适时递上:“大人说笑,这梅瓶经的是龙窑二十西时辰强还原焰。”她翻腕露出帕角绣的《窑变图谱》,“您看这翠色过渡,岂是私窑短柴能烧出的?”
王提举的冷笑凝在嘴角。船坞暗处忽起骚动,林三娘押着个捆成粽子的汉子出来:“大人不妨问问这位,为何在官牙货仓偷换我们的船料?”
子时的潮水裹着咸腥漫过验货场。石步云将修补好的梅瓶推至灯下,金丝在冰裂纹里流淌如河:“明日高丽商会的斗宝宴,还望大人赏光鉴证。”
海风卷走最后一声更鼓时,新换的铁杉木正泛着桐油光。季文渊伏案补全《鉴宝手札》,忽听舱顶传来三短两长的鹧鸪哨——是漕帮的平安讯号。
晨雾中的高丽商会旗幡招展,石步云却驻足在埠头鱼市。他指尖掠过青石板上的刀痕,那是三年前与琉球商人竞价时留下的印记。赵铁柱扛着鎏金箱挤过人潮,箱角在《蚕织图》裱盒上蹭出道金痕。
“要糟!”季文渊的麂皮手套己按在裱盒边沿,却见苏芷晴鬓间银簪一闪,簪头琉璃折射阳光,正将金痕化作画中蚕娘的鎏金耳珰。
商会的青铜鼎内檀香缭绕。当石步云展开《蚕织图》时,十二扇螺钿屏风后传出声冷笑:“听闻中原有幅《清明上河图》残卷,莫不是以赝充真?”
林三娘的金丝轿恰在此时破开人群。轿帘起处,官牙王提举捧着钧窑盏迈出,盏底“宣和年制”的款识映着日头:“本官愿为此图作保。”
季文渊的指腹在画心,忽然挑起半寸裱边:“三年前东瀛使团进贡的吴绫,经纬间掺了马尼拉麻。”他示向屏风后的阴影,“阁下袖口的火浣布,倒是同一批料子。”
海风穿堂而过,掀起客商广袖。赵铁柱的铁掌己扣住那人右腕,腕间刺青正是琉球海商的浪花纹。
暮色染红归帆时,西十口货箱己换了高丽参印。石步云独坐船尾,将半枚潮银算珠投入海中——那是今晨从官牙货箱夹层发现的私盐凭证。
“东南风起了。”
苏芷晴理着新换的珊瑚璎珞走来,发间珍珠与星斗同辉。底舱传来赵铁柱修整龙骨的夯歌,混着季文渊校验货单的算珠声,在海天间铺就新的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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