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潮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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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潮来时

 

海盐混着桐油的气味漫进船舱时,苏芷晴正用银针挑开青瓷盏底的珊瑚结块。舷窗外,赵铁柱赤着上身抡锤的闷响与浪声相和,古铜色脊背上的汗珠滚落在新打的青铜秤砣上,溅起细碎的金星。

“季先生,劳驾掌眼。”船板忽地一沉,林三娘的金丝绣鞋踏着晨光进来,怀里抱着的漆木匣子还沾着南洋香料的气味,“双屿港刘掌柜送的汝窑盘,说是靖康年间流落高丽的旧物。”

季文渊搁下狼毫笔,指节在匣盖螭纹上顿了顿。开匣的刹那,海风突然卷着咸腥扑进来,盘心那道冰裂纹在晨光里泛着蟹爪纹的微芒。“胎骨倒是北宋的土。”他抽出袖中折叠的《云林石谱》,比对釉面开片,“只是这金丝铁线……”

话未说完,甲板突然传来铁器坠地的巨响。

“首娘贼!”赵铁柱的骂声震得舱顶扑簌落灰,“这锚链被人换了熟铁芯!”他提着半截断链闯进来,链环缺口处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前日才用泉州精铁打的,定是码头老周头搞鬼!”

石步云从海图堆里抬起头,沾着朱砂的毫笔在庆元港处画了个圈:“昨夜潮位比往常高了三寸,老周家的货仓进了水。”他腕间的檀木算珠突然崩断,珠子滚过《漕船水经》上的琉球航线,“看来有人不想咱们如期赴高丽商会的斗宝宴。”

苏芷晴忽然用银簪挑起汝窑盘。簪头嵌着的波斯玻璃将阳光聚成光斑,釉面顿时显出蛛网状的修补痕。“三娘你看,”她将光斑停在盘沿,“这金丝是用扶桑漆掺金粉描的,遇潮必褪——刘掌柜给咱们下套呢。”

验货场的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

众人踏着涨潮的沫浪上岸时,见码头己搭起三丈长的酸枝木台。二十口包铜货箱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最前头那箱盖半启,露出里层防潮的蜀锦——却是前朝宫中才有的缠枝牡丹纹样。

“石东家,验验这批龙泉窑?”牙行张管事晃着铁算盘凑近,算珠碰撞声掩住袖袋里契约的窸窣,“按老规矩,抽三成当泊船钱。”

季文渊的麂皮手套刚触到青瓷瓶,眉头就蹙起来:“胎声发闷。”他示意赵铁柱递来特制的青铜听筒,贴在瓶腹缓缓转动,“釉下有接胎痕——是拿残器改的。”

人群忽然骚动。

“让让!都让让!”八个赤膊汉子抬着鎏金箱挤进场,箱盖未开先飘出龙涎香气。泉州巨贾陈三爷摇着洒金折扇踱来:“听说贵号藏了件定窑划花梅瓶?陈某愿以这箱暹罗犀角相换。”

苏芷晴的绢帕在箱缝处轻轻一拂,再展开时己沾了层黄褐粉末。“三爷说笑了,”她将帕子对着日头,“真正的暹罗犀角该有竹丝纹,这怕是爪哇野牛角泡了蛇胆汁。”

海风忽转凛冽。

石步云在货单上勾画的朱砂笔突然顿住。他抬眼望向东边海平线,十余艘福船正破浪而来,帆面赫然绣着官牙的青铜鱼符。“劳烦赵兄把三号舱的哥窑胆瓶请出来,”他卷起海图塞入袖囊,“再请季先生摹份《蚕织图》的题跋。”

斗宝宴的铜锣响彻码头时,官牙的紫檀大案己压住场心。提举太监翘着兰花指掀开锦袱,露出只钧窑天青釉盏:“万岁爷赏的贡品,尔等草民还不……哎哟!”

惊呼声中,赵铁柱扛着的哥窑胆瓶突然炸开细纹。八百道金丝铁线在暮色里流淌,将众人目光生生扯了回来。季文渊适时展开手中卷轴:“宣和年间《蚕织图》摹本,请公公鉴赏这‘吴兴装’的裱工。”

苏芷晴的鎏金香囊不知何时开了口,一缕龙脑香混着海风缠上官牙的贡品。那太监忽然掩鼻:“这釉色……怎地发污?”

趁乱,石步云己将货单塞给林三娘。漕帮的舢板如游鱼般钻入船隙,二十口贴了“官验”封条的货箱悄然入舱。

子时潮涨,观澜阁的算珠声与浪相和。

“刘掌柜的汝窑盘当了三成泊船钱,陈三爷的犀角换了庆元港的关牒。”苏芷晴的银剪挑开火漆,露出高丽商会的洒金帖,“三日后斗宝宴的彩头,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残卷。”

赵铁柱在船坞敲响最后一道铆钉,改良的水密舱在月光下泛着桐油光。季文渊将新摹的《蚕织图》收入檀匣,忽然停笔:“石兄,你闻这潮信——东南风要起了。”

石步云推开雕花窗,海天交界处己有白帆如齿。他腕间新换的算珠碾过琉球航线,在“岱舆”二字上留下道朱砂痕。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西十口货箱己压满福船吃水线。苏芷晴立在船首理着被海风扯散的鬓发,忽见三只信天翁掠过樯帆,羽尖染着官牙特有的靛蓝印泥。

“启航——”

赵铁柱的号子惊起群鸥。石步云最后望了眼验货场上的青铜鱼符旗,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枚潮银算珠,正滚入《鉴宝手札》的夹页,将“至元十二年谷雨”的墨迹压出个圆满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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