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出的问题虽不新颖，却戳中了众多学子从未深思过的盲点。
多数人，无非是金榜题名，将来混个好出身，日子过得滋润。
真正明白自己求学目标，明白了读书意义。
这群人，才叫“开了窍”。
一旦找准方向，自然有无穷动力。
在场一两千学子，其中不乏这样的人。
譬如苏轼、苏辙、曾巩等人。
甭管最终能否达成目标，至少眼下，他们算活得通透。
这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甚至无法通过回答判断他们的品性。
毕竟，嘴巴会撒谎。
欧阳修明知如此，偏偏还要抛出此问。
说穿了，他是替王安石问的。
聊起眼下时局，两位大佬先前没少掰扯。
正好借着文会机会，欧阳修也想探探底，看看满天下的读书郎，究竟憋着什么劲儿，想奔个什么前程。
王安石稳坐钓鱼台，一言不发，眼神儿扫过一众学子，饶有兴味瞧着他们听了问题后，一个个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的模样。
不是问题太难，而是问出问题的人，事关他们的前途。
没人犯傻，在主考官跟前卖弄。
他轻笑了一声，转眼看向今日真正的主角赵睿。
能得到包拯推崇备至，想来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就是不知，他是为何读书？
片刻之后，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是曾巩。
“读圣贤书，为明古今事。
修身齐家，非为一身名。
穷则独善，达则兼济民。
此心如月，朗照天地清。”
曾巩几句话说完，好些人跟着点头，觉得说到心坎里了。
这番话中正平和，道出了许多读书人共同的心声，既有个人修养的期许，也有兼济天下的抱负。
话音刚落，又站起来一个，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程颢。
“探万物理，求天地至诚。
心存敬畏，内外皆光明。
不为功禄，只为道常行。
一朝悟彻，俯仰皆天听。”
程颢之言，更添几分哲思，引得众人深思。
他所言的“理”与“道”，正是许多大儒毕生追寻的境界。
嘴上没明说，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不爱钱不爱官的味道。
曾巩与程颢之后，又有一人朗声开口，正是章惇。
“丈夫立于世，当如利刃出鞘，读书砺我心志，亦磨我手中之剑。
所学者，非为束之高阁，乃为经世致用，澄清玉宇。
天下若有不平事，我辈读书人，自当仗义执言，涤荡污浊，还乾坤一个清明！”
章惇这话，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与决心，听得不少热血学子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投身朝堂，大展拳脚。
王安石本来低头听着，听到一半，嚯一下抬起头，盯着章惇。
此人，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紧随其后，吕惠卿神态从容，语气沉稳也说了起来。
“圣贤之学，旨在明道。
然大道不空谈，必践于行。
读书，是为晓古今兴替之理，察民生疾苦之源。
进而思良策，辅明君，兴利除弊，富国强兵。
使学问之道，化为济世之方，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此方为读书之大用。”
吕惠卿说的，更实在，把读书跟怎么管好国家、让老百姓过好日子联系起来，强调学问得能派上用场。
他们俩，一则锐意进取，一则务实稳健，虽风格不同，却都展现了超越个人荣辱的远大抱负，同样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一片赞叹与点头。
西人之后，又有十数位学子陆续起身，各抒己见。
可惜，前面几位说得太精彩，后面这些同学虽然也讲得挺实在，可翻来覆去，还是没能跳出那几个圈圈。
不是说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说要格物致知穷究万物道理，再不然是讲怎么把学问用在实际地方。
道理还是老道理，不过是换了词藻。
欧阳修他们几个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一副“嗯，知道了”的表情，脸上波澜不惊。
苏轼与苏辙从一开始讨论这个就没有什么兴趣。
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还不如大家饮酒作诗来的痛快。
场间气氛，不像一开始那么火热，渐渐有些平淡下来。
等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了，章惇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诸位皆己畅言，不过今日‘为何读书’话题，是咱们的东道主，赵睿赵逸之提出来的。我等说了许多，不如请逸之一抒胸臆，究竟是为何而读书？”
一言既出，所有人目光“唰”地一下，齐齐汇聚到了赵睿身上。
赵睿当场呆住，心里对章惇那个怒气值，又往上窜了一截。
老子老老实实猫着，当个背景板不好吗？
你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我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抢你家媳妇了？
再说刚才你们几个，说的文绉绉的。
我能说，没有听懂吗？
靠！
包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赵睿，生怕小子冒出些不着调的话
“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自己先给按了回去。
不行，这话虽然听着响亮，眼下这帮大佬，哪个不是猴精猴精的。
曾巩他们前面又是“经世致用”，又是“富国强兵”，自己再说这个，不成了鹦鹉学舌，半点新意没有？
非但起不到石破天惊的效果，指不定还被人当成空喊口号的小年轻。
必须来点狠的，一下子把他们全给镇住！
赵睿眼珠子在人群里骨碌碌转了一圈，盼着能从这些熟脸生面孔里抠出点什么灵感。
苏轼苏辙兄弟俩照旧神游太虚，王安石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欧阳修等人也是一脸期待。
突然，他眼睛瞟到了一个不打眼角落。
角落里坐着位瘦高个儿，神色挺沉稳的中年人，衣裳普通，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正气。
张载！
理学大宗师，张横渠！
赵睿心里“叮”一声，有了！
这位大佬不是有几句名言，堪称读书人最高理想吗？
那气势，那境界，绝对能把这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借用一下，想必张大家不会介意，反正也是为了弘扬您的思想不是？
赵睿这边心思电转，眼神闪烁，落在章惇和吕惠卿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番解读。
瞧他那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摆着脑子里空空，给问懵了。
吕惠卿嘴角几不可见撇了撇，眼里藏着点不屑，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章惇，递了个眼神过去。
章惇心领神会。
他清了清嗓子。
“逸之啊，莫不是我们先前说的太浅薄，让你不好意思开口了？你既然是这个话题的头一个挑起来的，想来早有高论，何不跟大家伙说说，也让咱们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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