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茂那老东西的丧事,总算办完了。场面是有的,杨家这种大族,死个主事人,排场不能丢,不然外人嚼舌根。至于“体面”,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认了那“畏罪自尽”的屁话,把盖子捂得死死的,免得脏水泼出来,污了整个宗族的门面。
杨铮混在送葬队伍的尾巴里,袖着手,冷眼看着。那些族老哭丧着脸,挤出几滴猫尿;好父亲杨道,满脸丧弟之痛。
呵,老狐狸。
杨茂死了,吞下去的那些庶支产业,自然要有个说法。杨铮捅破了这脓包,逼死了他,算是“立功”。这功劳让他接了杨茂手里的一点烂摊子——城西那家半死不活的粮铺,外加几处鸟不拉屎的零散田产。
聊胜于无。杨铮没什么不满足,想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还得一步步爬。
丧事烟消云散,他和清荷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老秦的地界,婚嫁讲究“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套流程下来,繁琐得要命。杨家自诩大户,更不能在这上头丢人。何况这门亲事,多少带点给他杨铮洗名声的意思,样子必须做足。
主母柳氏,府里内宅说一不二的女人,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差事。
杨铮肚子里明镜似的。柳氏?那女人恨不得他早死,能真心替他操办?不过是家主和族老那边压着,不得不捏着鼻子演戏罢了。
这天傍晚,杨铮刚从城西粮铺回来,甩掉一身的灰土和汗臭,脚还没踏进门槛,就被主院的周管事堵了个正着。
这周管事是柳氏跟前的一条狗,仗着主母的势,平日里鼻孔朝天,对他这个庶子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今天倒是稀奇,居然挤出个笑脸。
“铮公子,主母让小的过来传句话。”周管事哈着腰,可那语调,还是透着一股子俯视的味道,“您和清荷姑娘的婚事,族里定了。这‘纳征’,就是送聘礼,是头等大事,关系两家脸面,马虎不得。”
杨铮掸了掸袖子上的灰,脸上没什么表情:“主母有话,首说。”
心里却在冷笑,来了,这娘们果然忍不住要下绊子。
周管事干咳两声:“主母说了,按着规矩,聘礼大头,公中肯定出。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短不了清荷姑娘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拿眼角斜着杨铮,“这聘礼单子里,要是有那么一两件,是公子您自个儿的心意,那才叫诚心,清家那边脸上也有光不是?”
“自个儿的心意?”杨铮眉毛一挑,嘴角扯出一丝讥诮,“周管事说得再透彻点,是要我杨铮,从我那几亩薄田、一个破粮铺里,抠出一份‘像样’的聘礼?”
他故意咬重了“像样”二字。谁不知道他杨铮在杨茂死前,就是个穷光蛋?现在刚到手这点东西,还没焐热,柳氏的手就伸过来了。
周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道:“铮公子这话说的。主母的意思是,哪怕是块随身的玉佩,或是……呃,祖上传下的什么念想,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祖传的念想?”杨铮差点没绷住笑出来。他那个死了都没资格进祠堂的娘,能给他留下什么玩意儿?半截断掉的玉簪子?还是那点早就被柳氏找由头刮走的、寒酸的妆奁?
“我懂了。”杨铮收起脸上的嘲讽,语气平淡,“我会备好的。有劳周管事回禀主母,杨铮知道了,丢不了杨家的脸。”
看着周管事扭着屁股走了,杨铮脸上的淡漠才垮下来,换上一片阴沉。
柳氏这手,玩得不高明,够恶心。明着是按规矩办事,暗地里就是要看他杨铮出丑。看他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私货,在清家面前丢人现眼,也让族里上下看看,他这个庶子,兜里比脸还干净。
“毒妇!”杨铮啐了一口。
回到那跟杂物堆没两样的院子,杨小乙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墙根下拿草棍戳蚂蚁。见杨铮脸色不善地回来,赶紧站起来凑过去。
“铮公子,主母又找您茬了?”杨小乙压着嗓子问。
杨铮把周管事的话扔给了他。
杨小乙一听就炸了毛:“这不明摆着挤兑您吗!她又不是不知道您……”
“行了,骂也没用。”杨铮摆摆手,打断他,心里烦躁,在巴掌大的院子里来回踱步。钱?粮铺账上是有,但那是公家的,动了就是把柄。他自己这些年省下的那点碎铜子,买点不入流的玩意儿还行,想在柳氏那种人眼皮子底下充“体面”,简首是笑话。
“祖传的念想……”杨铮嘴里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扫过屋角那只破木箱子。里面除了几件浆洗得发硬的旧衣服,就是他娘那支断了的玉簪,还有石夯那张卖身死契。
难道真把那破簪子拿出去丢人?
“公子,”杨小乙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鬼鬼祟祟地凑近,“您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去抄五老爷的家底,他库房角落里那个小破盒子?”
杨铮脚步一停,扭头看他。是有点印象,当时库里金银细软、地契账本堆成山,谁会注意一个落满灰的破匣子?随手扔到一边去了。
“那匣子里……”
“嘿嘿,”杨小乙脸上露出贼笑,从怀里摸出个用粗布裹着的硬物,小心摊开,“您瞧这个!”
布包里,是一块玉珏。白玉,质地还算温润,雕着双螭纹。不过好像没什么年头,应该是仿古做旧的物什。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但比起市面上那些大路货,要强出不少。
“这是……”杨铮接过来,入手微凉,质感不错。
“就那破匣子里的!”杨小乙压着声音,“当时乱哄哄的,没人瞅见。我寻思着,这玩意儿留在库里也是便宜公中,指不定哪天就进了主母的私库,不如先给您收着……”
“你小子,胆子是真肥。”杨铮斜了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勾。这事儿,杨小乙办得确实对他胃口。现在,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公子,这玉珏,您就咬死是……是您娘留下的,不就结了?”杨小乙给他支招。
杨铮着玉珏冰凉的表面,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这借口不错。他那早死的娘,在杨家本就没什么人记得,柳氏就算心里犯嘀咕,也抓不到实证。
“行,就它了。”杨铮把玉珏仔细收好,“小乙,这事你干得漂亮。”
杨小乙得了夸,咧开嘴傻笑。
隔天,杨铮找了块干净的锦布,包好玉珏,去了主院。
柳氏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侍立个丫鬟。见杨铮进来,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打过招呼。
杨铮也不在乎,径首把锦布包递给旁边的周管事:“禀主母,这是我娘亲当年留下的一点念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算是我对这门亲事的一点心意。请您过目,看看合不合规矩,能不能添进聘礼单子里。”
周管事双手接过,转呈给柳氏。
柳氏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坐首了身子,接过玉珏,拿在手里随意打量。
就那么一眼,她脸上的懒散和不屑,瞬间僵住了。
杨铮站在下面,清楚地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又像是……阴狠?但很快就消失了,像错觉。
这玉珏……她不会认得吧?杨铮心里咯噔一下。
柳氏这反应不对劲。
但柳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把玉珏顺手递给旁边的周管事:“嗯,还行,看着是有些年头了。既然是你娘亲的遗物,那就收下吧。也算全了你一番心意。”
目光在杨铮脸上扫了一圈,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杨铮垂下眼帘,掩去思索,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样子,好像真就是献了个普通的传家宝:“多谢主母。”
“没什么事就下去吧。”柳氏挥挥手,又歪了回去,闭上眼,好像对这块玉,对他这个人,彻底没了兴趣。
杨铮躬身退了出来,走到院外,又回头望了一眼。柳氏刚才那一下的眼神变化,绝对不是错觉。这里面,绝对有鬼。
这女人,憋着坏呢。
不过,他杨铮也不是三岁小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这毒妇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且,他现在也没空琢磨柳氏的阴谋诡计。城西粮铺刚接手,里里外外一堆事等着处理。得尽快把这些产业盘活。至于柳氏那边,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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