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斜倚在铺着锦垫的凭几上,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灯火下,晶莹剔透。杨铮要是在此,想必大吃一惊,竟是和周管事手里那件一模一样。
她面前,周管事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出。
“瞧仔细了。”柳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将手中的玉珏递到周管事眼前,“这块,和那小杂种那块,可是一模一样?”
周管事凑近了,借着灯光仔细比对——确实,无论是大小、色泽、甚至纹路,都几乎看不出差别。若非主母此刻拿出第二块,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同一件东西。
“回主母,一模一样,小的……小的实在分不出。”周管事额头见了汗。他知道,这绝不是主母闲着没事考校他的眼力。
柳氏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分不出就好。”她收回玉珏,指腹在玉珏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轻轻了一下,那里有个刻记,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那小畜生拿来的那块,”柳氏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原是我早年赏给杨茂那短命鬼的。哼,倒是便宜了他,拿来充作祖传的宝贝,真以为我糊涂了?”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阴狠:“这块,才是我真正要送去清家的‘聘礼’。”
“六国遗民”?她没明说,但那记号,懂的人自然懂。杨铮,你不是想往上爬吗?我倒要看看,你沾上这要命的东西,还能不能站得稳!
“周管事,”柳氏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明日送聘礼去清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管事心里一凛,赶紧点头哈腰:“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嗯。”柳氏淡淡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让李嬷嬷跟着去。清家那老头子,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但也别小瞧了。让李嬷嬷看紧点,那边有什么动静,回来报我。”
“是,主母放心。”周管事连声应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剩下柳氏一人。她继续把玩着那块带着暗记的玉珏,灯火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次日,周管事带着几个健仆,抬着一箱箱贴着红纸的聘礼,浩浩荡荡来到了清荷家。他身后,跟着一个眼神锐利的老妇人,正是主母院里的李嬷嬷。
“清老夫子,恭喜恭喜啊!”周管事声音洪亮,颇有几分戏腔,“奉我家主母之命,特来为杨铮公子送上聘礼,还请老夫子验看!”
清老夫子和清荷两父女在里屋,闻声忙迎了出来:“有劳周管事,有劳各位了,快请进,请进。”
聘礼被一一抬进狭小的堂屋,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绸缎、布匹、金银首饰、各色点心果品……甚至还有两坛封存的陈酒。
“这是礼单,请老夫子过目。”周管事将礼单递了过去。
清老夫子接过来,目光扫过,心中不由得一沉。这礼单,太过丰厚了。丰厚得……不像是一个刚刚接手部分产业、根基未稳的庶子能拿出来的。杨家这是要做给谁看?还是……别有用意?
他压下心头的不安,按照规矩,开始一件件查验。
绸缎是上好的湖州丝,首饰是赤金嵌宝,连点心匣子都是精雕细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刻意。
当看到一个单独放置的锦盒时,周管事特意上前一步,指着那盒子说道:“老夫子请看,这件,可是我家公子特意准备的。听说是公子娘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少爷说了,赠予清荷姑娘,以示情比金坚,日月可鉴呐!”
清老夫子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白玉珏。玉质温润,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将玉珏拿起,仔细端详。入手细腻滑润,玉是好玉。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常年被主母打压、连吃穿都未必周全的庶子,他那同样卑微的母亲,能留下这样一块价值不菲的“祖传”玉珏?
太反常了。
就像这满屋子的聘礼一样,处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动声色地将玉珏放回锦盒,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铮公子……有心了。”
周管事皮笑肉不笑:“老夫子客气了。”
自始至终,那个李嬷嬷都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角落里,目光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清老夫子查验玉珏时的细微表情,都被她尽收眼底。
送走了周管事一行人,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清荷看着满屋子的红绸锦缎,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心头沉甸甸的。“爹……”她轻声唤道。
清老夫子没有回应,他再次拿起那块玉珏,对着光线仔细看着。可越看,疑虑就越重。杨家,尤其是那位主母柳氏,绝非善类。现在这块玉……
老夫子一生谨慎,从不参与是非,但也正因如此,对危险有着近乎首觉的敏感。
不行,这事必须问清楚。若是寻常物件也就罢了,但这玉珏……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在哪里见过呢?
“荷儿,你把东西都收好。”清老夫子沉声吩咐道,“爹出去一趟。”
杨铮正在西市粮铺后院看账目,外头传来杨小乙的声音:“铮公子,清老夫子来了。”
杨铮眉头猛地拧紧。清老夫子?这老头跑来干什么?聘礼今天刚送过去,难不成柳氏那毒妇又在背后捣鬼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竹简,压下烦躁,起身走向前堂。
“老夫子请坐。”杨铮脸上没什么表情,示意旁边的杌子,首接问,“老夫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他没时间兜圈子。
清老夫子见到杨铮,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推到杨铮面前。“杨公子……”他声音干涩,“恕老朽冒昧。今日府上送来聘礼,老朽感激不尽。只是……其中有这块玉珏……”
杨铮的目光落在打开的锦盒上,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块玉。
昨天,他才把这块从杨茂私藏里翻出来的玉,交到柳氏手里,作为聘礼的一部分。
清老夫子还在小心翼翼地说着:“周管事特意言明,此乃……令堂遗物,是公子的一片心意。只是……老朽看着,这玉质,这色泽……实在太过贵重了些。老朽……心中实在不安,斗胆来问问公子,这……这来历……”
一股寒意瞬间从杨铮的脊椎骨窜了上来。
来了!
昨天柳氏接过玉时那阴冷的眼神,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被一堆烂事缠着,没顾上深想。
她果然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她想干什么?
一个被苛待的庶子,骤然拿出这么一块价值不菲的“祖传”玉珏当聘礼,本就惹眼。柳氏还特意让周管事强调是“生母遗物”……他那卑微早逝的娘,哪来这种东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玉来路不正吗?
不对!柳氏的目标绝不止是让他难堪。
难道……是这块玉本身?
杨铮不动声色地拿起玉珏,入手冰凉温润。他学着清老夫子的样子,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细看。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仔细分辨,实则脑子在飞快转。
这玉是杨茂的,柳氏认得。她不可能用一块假玉来换,那没意义。问题在于……她把这块 真 玉,以这种方式送出去,到底想引爆什么?
“六国遗民”?这个词突兀地蹦进他脑海。柳氏在主院嘀咕过类似的话,当时没在意。如今秦法严苛,牵扯上六国余孽,就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柳氏……难道想用这个栽赃他?!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这婆娘好毒的心!这门亲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清家这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连同他那个未过门的女儿,都要被柳氏当成弄死自己的垫脚石!
“老夫子多虑了。”杨铮放下玉珏,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家母早逝,这确是她留下的念想。至于价值……在小子看来,情义千金,玉石无价。小子拿出此物,也是感念清荷姑娘品性,聊表寸心。”
他话说得恳切。但清老夫子脸上的疑虑并没散去,显然这套说辞不足以让他安心。
“老夫子,”杨铮叹了口气,语气更加诚恳,“小子知道,我出身微寒,如今又接手五叔产业,难免引人注目。老夫子心有疑虑,小子理解。”他往前推了推锦盒,“若老夫子实在觉得此物不妥,小子……愿意收回。万不能因此让老夫子和清荷姑娘心中不安。”
先稳住!把这烫手玩意儿拿回来再说!
清老夫子反而愣住了,连忙摆手:“杨公子言重!老朽绝无此意……唉……”他长叹一声,似乎觉得再追问下去失了礼数,“是老朽多心了。”
杨铮心中稍定。他亲自把清老夫子送到门口
柳氏!你等着!想用这块玉做文章弄死我?咱们走着瞧!
他猛地转身,回到后院,声音带着寒气:“杨小乙!”
“在!公子!”杨小乙立刻跑了过来。
“去!给我死死盯住主院那个李嬷嬷!还有周管事!他们最近跟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耗子打个洞都给我记下来!快去!”
“是!”杨小乙不敢多问,领命快步离去。
(http://www.kkxsz.com/book/jagdfg-1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