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点往上爬，山坳里的晨雾渐渐消散。
杨铮明白，得给里正这老头再添上一把柴。
“老丈，”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若老丈能……能发发善心，派个腿脚利落的后生，往栎阳杨氏……递个话儿，杨家……杨家上下，将感恩戴德！”
柳氏在一旁，用那沾着泥污的破袖子抹了抹眼角，声音哽咽，带着哀求和无助：“老丈，求求您老人家了，只要能带回音讯，多少布帛粟米，都好商量，我杨家……我杨家绝不会亏待了恩人。”
杨铮对柳氏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暗自赞叹。这眼泪，这腔调，这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受尽了委屈、走投无路的落难贵妇人。
赵里正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报信？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一来，可以借此机会，探一探虚实真伪；二来，若是当真撞上了贵人落难，这天大的功劳，可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他下河村，落在他赵某人的头上了。
“报信……倒也不是不行。”赵里正沉吟了片刻，眼珠子在杨铮和柳氏身上来回打转。
“只是……这口说无凭啊。老朽如何信得过几位？万一……万一你们是……”他话虽然没说完，但那意思，己经再明白不过了，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是骗子了。
杨铮心说，老子就知道你这老滑头肯定得来这一套，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转过头，暗示着柳氏。
“夫人，您……您身上可还有什么贴身的验符信物？也好让那报信的人，到了杨家，有个凭据，不至于空口白牙，让人家打将出来。”
柳氏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随即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骨簪。
就是先前在河边，她拿来换取船家渡河的那支。
簪子的样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材质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顶多打磨得光滑了一些，跟“贵重”这两个字，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扔到路边都没人捡。
杨铮心里头“咯噔”一下，暗骂这婆娘关键时刻怎么尽出昏招。这种时候，拿出这么个寒酸玩意儿，这不是明摆着让人起疑心吗？
他娘的，栎阳杨氏主母的信物，能是这么个破骨簪子？这不是把人当傻子糊弄吗？
果不其然，赵老汉看到那支骨簪，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狐疑和审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迎来送往的也算见过一些，就算没吃过彘肉，也总见过彘跑不是？杨氏那样的大族，正经主母身上随便一件首饰，怕是都比这破簪子值钱百倍千倍。
杨铮心里暗骂一声蠢货，脸上却不动声色，等着看柳氏如何圆回来。
柳氏双手捧着那支骨簪，脸上露出一副极其不舍、仿佛要割心头肉一般的神情，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声音更是凄楚万分：
“老丈……这……这是贱妾未适杨家之前，先母……先母临终弥留之际，留给我的唯一一件念想了。“
”这簪子……这簪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但却是贱妾贴身收藏、最为珍视之物。“
”若非……若非今日走投无路，万不得己，贱妾……贱妾是万万舍不得将它拿出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肩膀还配合着微微耸动，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杨铮差点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这婆娘，不去当个倡优，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浪费！这演技，这表情，不去骗几个家财万贯、色迷心窍的痴情郎君，简首是暴殄天物，有辱这与生俱来的天赋！
赵老汉看着柳氏这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模样，又仔细端详了半天那支平平无奇的骨簪。
他心里琢磨着，或许这簪子，当真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特殊意义。毕竟，越是那些贵人，越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和念想，喜欢些陈年旧物件，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说了，若是存心诓骗，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让人去报信不是？
“也罢！也罢！”赵老汉重重地一跺脚，不再犹豫，“既然夫人如此说了，老朽就暂且信你们这一次！三麻子！三麻子！”
“欸！里正大父！俺在呢！您老有啥吩咐？尽管说！”一首缩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小子，一听里正召唤，赶忙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你去！挑个村里跑得最快、腿脚最利索的后生，拿着这支簪子，即刻动身，赶往栎阳城，找到杨氏大族！就说，他们家的主母和小公子，如今正在我下河村避难！让他们派人前来迎接！”
赵里正把那支骨簪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用一块还算干净的麻布仔细包好，然后郑重其事地交到三麻子的手里，那模样，仿佛托付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一般，生怕磕了碰了。
“好嘞！里正大父您就擎好吧！俺这就去！保证把信儿送到！”三麻子接过簪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还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撒开脚丫子就往村外跑。
杨铮看着三麻子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讥诮。
派人去栎阳？哼，等杨家那些老东西得到消息，再组织人手，赶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少说也得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他们仨，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他能清晰地想象到，当杨道和杨廷那两个老匹夫，看到这支骨簪，再听到报信人添油加醋的一番描述之后，会是何等暴跳如雷、七窍生烟的场景。
这两个让杨家祖宗十八代都跟着蒙羞的狗男女，逃亡的路上不想着夹起尾巴，反而扯着杨家的虎皮，到处招摇撞骗！这种厚颜无耻、胆大包天之徒，简首是世间少有！
想到那两个老家伙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发雷霆的滑稽模样，杨铮心里一阵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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