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再次振翅，这一次，凯恩没有了初时的狼狈。
他学着龙骑士的样子，双脚分开，稳稳地站在龙背上，任由狂风吹拂着他的黑发。
他们没有返回，而是朝着北境的腹地飞去。
速度快得惊人。
巨龙就像一道掠过大地的黑色闪电，在云层之下穿行。凯恩看到了那些由他亲自规划、正在修建的道路，像一条条黑色的丝线，将原本隔绝的领地串联起来。
他看到了戈多领与安塞德斯领，大片平整的田地如同棋盘，即便在初春的寒意中，也泛着健康的土色。他甚至能看到田垄间，那些由扎卡稍加改进过的新式水渠，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
飞越库克领上空时，山林间伐木的号子声和矿山里传出的敲击声，远远地传了上来。一支支小型的运输队，正沿着新开辟的山路，将木材和矿石运往戈多领的方向。
那里，正在成为一个新的贸易与交通中心。
沿途所见，皆是繁忙与秩序。虽然远谈不上富庶，但每个人都在为了某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这股蓬勃的生机，与帝都那虚假的繁华和死寂的巷陌，形成了刺眼到近乎残忍的对比。
巨龙最终在一处俯瞰着戈多领外围新建集市的山坡上，无声降落。
龙骑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山下那个小小的集市。北境的民众衣着朴素，脸上大多带着风霜留下的痕迹，但他们的眼神里，却没有帝都中的那些市民目光下，麻木的，己经被彻底“驯化”的神情。
他们会因为多卖了几个铜板的货物而露出朴实的笑容，会为了争抢一块好肉而大声争吵，也会在巡逻队经过时，主动地让开道路，投以尊敬的目光。
那是活人的眼神，充满了对明天的希望。
“我听说，去年冬天，北境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白漠’天灾。”龙骑士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的。”
凯恩回答，“几乎摧毁了大部分的土地。”
“那这些……”龙骑士指了指山下，“是怎么来的？”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凯恩的回答同样简单，“粮食不够，就去打猎，去采集可以吃的苔藓。土地冻住了，就建暖棚，烧暖道。路不通，就一点点地修。这些，大部分是玛格丽特殿下的决策，她熟读帝国典籍，知道如何安抚民众，恢复生产。技术上的事，则多亏了一位名叫扎卡的异族天才。”
龙骑士瞥了他一眼。
九真一假。说的是事实，只是这决策之事，至少有一半多应该还是出自眼前的年轻人。
龙骑士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就不怕他们吃饱了，穿暖了，心思就活泛了，就不再听你这个领主的话了？”
“怕。”凯恩坦然承认，“但比起一群顺从的饿殍，我更愿意面对一群吃饱了没事干，会给我找麻烦的刁民。至少，后者能拿起武器，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去保卫自己的家园。”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阁下，饿着肚子的人，是听不进任何大道理的。想让他们为你卖命，总得先让他们看到，为你卖命换来的生活，是值得的。”
这番话，粗俗，却又实在。
龙骑士没有再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山下的集市，然后转身，重新跃上龙背。
最终，当夜幕再次降临时，他们停在了北境最高的一座山峰之巅。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北境的轮廓，万家灯火如同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安静而温暖。
龙骑士负手而立，久久不语。
他想起了自己私下里调查到的那些事。
大皇子艾德里安，在人前温和宽厚，人后却用最恶毒的手段铲除异己，甚至将忠于皇室的老侯爵一家，暗中变成了饲养魔物的血食。
他又想起了那个狂悖的三皇子。
他曾在南方的军营里，亲耳听到那位皇子，是如何唾沫横飞地向他的将军们吹嘘，等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要用反对他的人的脑袋，填满山谷，来洗刷帝国的“懦弱”和“耻辱”。
一个阴鸷的伪君子，一个眼红疯狂的屠夫。
帝国的未来，若交到这两人任何一个手上，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看看脚下这片土地。贫瘠、苦寒，却又充满了坚韧不拔的生命力。
“这里的生机……确实是我未曾预料的。”龙骑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赞许，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
“从民众的角度，从帝国未来的发展来看……玛格丽特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
凯恩知道，他赌赢了。龙骑士那挺拔得如同一座山岳的背影，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垮塌了一些。从他那冰冷的面具之下，传来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释然，更有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烂摊子……能有人接手，终于能让我放下一半悬着的心了。”
凯恩刚想说些什么，龙骑士却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透过面具，前所未有地、郑重地注视着他。
“我的名字是罗伊，罗伊·怀特。”
他报出了自己的真名，这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托付。
紧接着，他语气一沉，说出了一句让凯恩如遭雷击的话。
“凯恩小子，我己时日无多。”
凯恩的心脏猛地一颤，脸上那份刚刚浮现的喜悦瞬间凝固。他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故作镇定地看着对方：“阁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您认可玛格丽特殿下，为何不亲自出面，公开支持她？以您的身份和力量，足以结束这场纷争，又何必让大皇子和三皇子继续将帝国拖入深渊？”
罗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帝都的方向，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无奈。
“先帝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曾在他灵前立誓，此生绝不干预黄金家族的内部事务……有些事情，我，不便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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