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凡一脚踹开齐天零食超市那扇新换的、还带着木屑清香的厚实门板，扯着嗓子就嚎：“清场！清场！都麻溜的！今儿打烊！有大人物莅临指导！”
铺子里正排长龙等着“夏夜萤火”的亡魂们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离和八戒连哄带赶地请了出去。
八戒一边关门落闩，一边猪脸皱成一团：“凡哥，咱刚开门一个时辰！这钱…”
“钱个屁！命要紧！”林小凡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身后有鬼差拿锁魂链撵着，“苏离！快！把柜台后面那堆杂物清了！擦！用最干净的布，沾广寒宫的玉露擦！擦得能照见鬼影！”
他又旋风般冲到后院，把那把阎王特供的、死沉死沉的“安魂露”椅子吭哧吭哧扛了出来，咣当一声杵在刚清空的柜台后方正中央。
椅子通体沉阴木打造，阴气森森，椅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兽头雕工，在超市暖色的灯光下更显狰狞威严。
“还有！咱那桶镇店的忘忧精华原浆呢？搬过来！放椅子旁边！当盆景！显档次！”林小凡指挥得唾沫横飞，活像要迎接玉皇大帝。
苏离看着那把散发着阎王殿特有阴寒气的椅子，再看看旁边氤氲着桂花金光的玉桶，小脸发白：“小凡哥…孟婆前辈她…真坐这？这椅子…阎王爷坐过的…”
“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林小凡一拍大腿，“阎王爷坐过的，她才配坐！这叫规格！懂不懂？”
他搓着手，在铺子里来回踱步，神经质般检查每一个角落，“烟灰缸呢？哦对，她老人家不抽烟…那茶具！上回嫦娥姐送的那套冰裂纹的！泡上最顶级的安魂茶！”
整个超市鸡飞狗跳，弥漫着一股紧张又荒诞的气氛。八戒搬着茶具，忍不住嘟囔：“俺老猪当年上天庭当元帅，也没这么折腾过…”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超市门口那片喧嚣的鬼市声浪，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一股深沉、腐朽、带着忘川河底万年淤泥气息的冰冷压力，如同涨潮的冰水，无声无息地漫过门槛，灌满了整个铺子。
林小凡浑身一僵，动作定格。苏离手里的玉露布“啪嗒”掉在地上。八戒一个激灵，差点把茶具摔了。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佝偻的身影堵住大半。
孟婆。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袍子，枯瘦得像一截被雷劈过的老槐树。
她手里没端汤锅，只拄着那根油光发亮、盘出包浆的阴沉木拐杖。
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焕然一新的铺子，扫过那把散发着阎王威压的沉阴木椅子，扫过旁边金光氤氲的忘忧精华桶，最后落在林小凡那张堆满假笑、略显僵硬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超市里暖色的灯光在孟婆周身灰白雾气的侵蚀下，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那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死寂，硬生生嵌进了这片由奶茶甜香和亡魂喧嚣构筑的热闹里。
“前…前辈！您来了！快请进！您看这位置…”林小凡一个激灵回过神，脸上笑容瞬间放大，殷勤地弓着腰，指向柜台后那把沉阴木椅子。
孟婆没动。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柜台旁边立着的一块崭新的木牌子上。牌子是上好的阴沉木边角料做的，上面用朱砂混着金粉，龙飞凤舞刻着几个大字——
总经理：孟婆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主管忘川河畔轮回情绪疏导及饮品战略规划。
孟婆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握着拐杖的枯爪，指关节捏得微微发白。
那浑浊的老眼里，翻腾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荒谬？屈辱？还是被硬生生拖进一个陌生泥潭的冰冷抗拒？
她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林小凡，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老身…只应允坐镇。”
“坐镇！就是总经理！”林小凡立刻接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理解”，“您坐镇，就是咱的主心骨！战略核心！您看这牌子，多气派！绝对配得上您老人家的身份！”
孟婆没再说话。她拄着拐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柜台。每一步落下，都像有千斤重。
她经过那桶散发着温暖甜香的忘忧精华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扫过那玉白色的液体和沉浮的金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厌恶，如同看见什么污秽之物。随即，那厌恶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
终于，她走到了那把沉阴木椅子前。枯爪搭上冰冷的扶手，那触感让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似乎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最终还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坐了下去。
“咔嚓。”
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不堪重负般的呻吟。孟婆佝偻的身躯陷进宽大的椅背里，那身灰扑扑的旧袍子与威严狰狞的沉阴木兽头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像一尊被强行按在华丽宝座上的朽木雕像，周身散发的死寂灰雾与超市里暖色的灯光、香甜的空气激烈地碰撞、排斥。
林小凡、苏离、八戒大气不敢出，垂手站在一旁，像等待宣判。
孟婆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沉阴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哒…哒…哒…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人心尖上。
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包装，扫过写着“春日槐香”、“夏夜萤火”的花哨招牌，扫过柜台后面那套精致的冰裂纹茶具里袅袅升腾的热气（苏离刚手忙脚乱泡好的安魂茶），最终，落回林小凡脸上。
“何为…战略规划？”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呃…这个…”林小凡卡壳了，他哪懂什么战略规划，纯粹是写牌子时觉得够唬人。
他急中生智，一指门外，“战略…就是…就是怎么让更多魂友，心甘情愿、舒舒服服地走到奈何桥头，喝…呃…走进您那碗汤的流程！”
孟婆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就在林小凡额头开始冒冷汗（魂汗）时，她才极其缓慢地，用拐杖头，点了点地上那块写着“总经理”的牌子。
“此物…碍眼。”
“啊？哦！明白！马上撤！”林小凡如蒙大赦，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牌子抱起来，塞到柜台最底下。
孟婆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门外那片暂时空荡、但随时会涌来亡魂的河畔空地。灰雾在她周身无声流淌，仿佛将超市的一角重新拖回了奈何桥头的死寂。
超市里，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边是孟婆如同镇墓石雕般的冰冷死寂。
一边是林小凡三人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的手足无措。
中间隔着忘忧精华桶散发出的、顽强抵抗着灰雾侵蚀的、温暖而甜腻的桂花奶香。
林小凡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魂汗），看着椅子上那个与整个“齐天”格格不入的身影，心里疯狂打鼓：这尊大神…真请来了。
可这尊大神往这一坐，哪是总经理？分明是请了尊活阎王来镇宅！这买卖…还能做吗？
他硬着头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那杯刚泡好的安魂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孟…孟总…您喝茶？”
孟婆枯槁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只有那根阴沉木拐杖，在冰冷的地板上，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闷的：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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