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宫内,章华台。
这里没有歌舞升平,只有令人压抑的寂静和浓重的药石气味。
重重帷幕之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楚怀王熊槐半躺着,他肥胖的脸上带着一股潮红,眼袋浮肿,呼吸略显粗重。
几名御医垂手侍立在一旁,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内侍总管殷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温玉碗奉上,里面是散发着奇异腥甜气息的暗红色药汁。
“大王,该进‘血魄汤’了。仙师说,此汤最能稳固龙元,调和阴阳……”
熊槐不耐烦地挥挥手,制止了殷尚的啰嗦,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接过玉碗就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尽。
药汁入腹,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肚中瞬间升腾,让熊槐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脸上的潮红更深了几分,连呼吸都更加粗重起来。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那血腥味:“陈阙呢?晋弼那边,可有新的军报传来?”
“回大王,”殷尚低眉顺眼,“陈阙正在观星台推演天机。晋弼将军最新军报说,夹皮沟遇伏,前锋营轻敌冒进,略有折损。然他己稳住阵脚,正另辟蹊径,寻路进剿。相信不日即有捷报传来。”
“轻敌冒进?略有折损?”
熊槐嗤笑一声,他猛地抓住殷尚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寡人可不想管晋弼他们如何作战,只想要他们尽快剿灭庄豪,活捉庄蹻!寡人要让百里婵娟那个贱婢亲眼看着庄蹻是怎么被碾成肉泥的!
还有,冷宫那点苦头看来还磨不掉她的野性,你们得给她……给她加点料,让她吃一些生不如死的苦头……明白了吗?哈哈哈……”
熊槐疯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和残忍。
殷尚忍着疼痛,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大王英明!老奴这就去办!定让那贱婢生……生不如死!”
……
冷宫的霉味如同附骨之蛆无孔不入,充满了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也透过鼻孔渗进了百里婵娟的骨子里。
月光吝啬地从窗棂破洞中挤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块惨淡的银斑,勉强照亮了这间形同囚室的冷宫正殿。
百里婵娟盘膝坐在唯一还算干燥的角落,身下铺有一层散发着潮气的干草。她微闭着双眼,意识早就飞到空中,牵引着九天之上稀薄得近乎虚无的星辉,一丝丝汇入她的经脉。
星辰秘法,曾是她引以为豪、睥睨尘寰的本领,她也因此而被囚禁于这冷宫内,幸运的是,楚怀王将她囚禁于此,只为磨掉她一身傲骨,逼她成为他的金丝笼中又一只婉转承欢的鸟雀。
所以,不管百里婵娟如何强烈反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护自己的贞洁,楚怀王一首没有对她下毒手,甚至没有废去她的修为。
但是,怀王一首没有放弃对她这只笼中小鸟的占有欲望,暗中指使殷尚等人像熬鹰一样折磨着她。
他们先是让她好吃好喝,企图在食物中下药,但都被她识破。
百里婵娟非常痛恨楚怀王那个老淫龙,心中把他叫做“坏王”,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气得坏王掉头就走。
逐渐地,他们好像忘记了百里婵娟的存在,有时连续两三天不给她送吃喝。
百里婵娟曾经几次试着逃走,但她的神识只要探出几十米远,就会触及到一层极为强大的结界,那结界如同一层雷电织就的囚笼,不仅会灼伤她的神识,还将她牢牢地锁死在这笼中。
她骇然收回自己的神识,明白自己一定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法阵中。布设这个阵法的,一定是楚王宫中的顶尖修行者。
百里婵娟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外面一首没有人看守她。
或许,在那人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低阶的修行者,形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她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发现只要她不放出神识,这个阵法就不会攻击自己。
但这样一来,她的修行就受到了阻碍,因为被这个阵法的隔绝,她无法吸收天上的星辰之力,时间一长,她的修为就会倒退。
百里婵娟自然不甘心这样受制,她试着在每个不同的时辰,忍着剧痛放出一次神识去探测,看看这个阵法有无漏洞。
虽然她的神识因此遭受了多次损伤,但竟然被她发现了一个漏洞——每天卯时,阵法的阻隔作用就会消失,她的神识可以伸展出去,吸收到一定的星辰之力。
这个令人惊喜的发现,成了百里婵娟在冷宫维系自己修为和生机的微弱烛光。
她在每一天的卯时之前,都会强制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悄悄地打坐运转周天,努力吸取这片夜空微弱的星辰之力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最让她痛苦的是,坏王还会不时侵入她的梦境,那张混合着帝王威严和对她不加掩饰的占有欲的脸,总会提醒百里婵娟,他的耐心并非无限。
“百里婵娟,你注定是寡人的!”
每一次在梦中挣扎出来,楚怀王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寂的冷宫中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百里婵娟每次醒来,都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和恐惧,她总会在心底里想到庄蹻,那个浓眉大眼、挺拔如松的男人。
她心中最欣慰的事,就是从楚怀王的怒吼和内侍与宫女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庄蹻己经加入飞龙山为盗。此刻,她的庄郎一定在千里之外,焦急地积蓄着足以撼动楚国王座的力量。他一定会来拯救她的!
百里婵娟只要一想到庄蹻,心中的悲愤和急躁便会慢慢平静下来,化作支撑她活下去的坚强动力。
就在这时,修行中的百里婵娟听到了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了黑夜的死寂,接着是几双宫靴踏在外面宫道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心中一惊,这不是巡夜侍卫那种散漫随意的步伐,为首者修为很是高强,脚步轻快无声,却带着一种高手特有的压迫感。
她随即听出来,是内侍总管殷尚又带人来了。被囚禁在冷宫己近一年,宫内常来的这些人的脚步,她都己经熟悉。
殷尚是内侍总管,在楚怀王面前像条老狗,但在所有的内侍和宫女们面前,却是轻咳一声也能吓死人的主。
百里婵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她马上蜷缩起身子躺在稻草上,将呼吸压得细若游丝,整个人几乎与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
门上的铜锁被钥匙打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股强烈的熏香伴随着寒风涌了进来,瞬间盖过了房间内的霉味。
一个肥壮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门外大部分的光线,只留下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来人正是殷尚,他并未立刻踏入,而是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还没走进门,他就呼吸到了一股女性特有的体香,鼻子顿时贪婪地连连翕动,脑袋也有些眩晕。
内侍在后来被称为宦官或太监,他们人人都是被净身后才能进入王宫当差的。
因为被净身的原因,他们的难免会长期发出异味,所以必须常年用熏香来压抑身体的味道。
虽然没有了男人的身体,却始终有一颗男人的心,所以殷尚每次来见百里婵娟,心中都会非常兴奋。
殷尚在门口待了片刻,这才迈步走了进来。宫灯昏黄的光线在他刻板如石雕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显得脸上的法令纹如同刀刻。
跟着他的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内侍,一人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一人手托一个银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锦缎。
“百里婵娟!”
殷尚冰冷的目光看向百里婵娟栖身的角落草堆,声音中带着一种宦官特有的尖利与滑腻。
“王上念及你在此悔罪辛苦,特命老奴送来夜宵;王后也赐下新制的内宫簪花一枝,以慰汝之寂寥。”
百里婵娟从谷草堆上缓缓坐起,她的脸庞在摇曳的宫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毫无惧色地迎上了殷尚审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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