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陈县,临鸿里。
一名身材高挑、容貌俊朗的壮年背着一个大筐走进里门,附近老丈见之赶忙招呼:“濞门监,吾等什么时候才能出里门?”
“吾良人浑身发热,必得去寻医求药了啊!”
陈馀无奈一叹:“上面有令,临鸿里不得出入,吾又有什么办法?”
“这样吧,明日吾再去一次县城,代孙伯买药。”
老丈赶忙感激的连连拱手:“拜谢濞门监!拜谢拜谢!”
陈馀转而道:“只不过吾去县城还有公干,这个时间方面……”
陈馀话只说了一半,老丈赶忙说:“有劳濞门监,老朽定有犒劳!”
陈馀笑着摇了摇头:“孙伯太客气了,放心,明日吾必买回汤药。”
一边说,陈馀一边走,又对其他居民笑着打招呼。
很快,陈馀走到一处民宅。
依着特定节奏敲了敲门,陈馀高声道:“侯兄,吾来送盐巴。”
院门露出一道小缝,确认门外来人身份后方才敞开。
陈馀迅速闪身进门,又立刻关上房门,低声发问:“里中可还安全?”
张耳颔首道:“放心。”
“里中无碍。”
“吾等不愿让里中黔首知道的命令,里中黔首就不会知道。”
“怎么搜怎么查,都是吾等说了算。”
虽然嬴政的命令还没抵达陈郡,扶苏也只是东郡御史,但面对扶苏的要求,陈郡郡守吕诙却是不敢怠慢,更怕给羊竭背锅。
协助追查张坦的命令传入陈郡各乡里,临鸿里同样也在其中。
但,正如‘秦诏书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时一样,二人以手中权力拦截了命令,虽然也装模作样的挨家挨户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动里中黔首进行大搜捕,反倒是假借上令,禁止临鸿里所有人外出。
而原因,也很简单。
张坦走出卧房,拱手一礼,满是感激的说:“有劳陈兄!”
陈馀笑着摇了摇头:“能臂助如兄台这等义士,乃是吾之幸也。”
“不过在此地莫要唤吾为陈馀,吾现在只是临鸿里的里门监濞夫而已。”
“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吾便是陈馀,恐怕吾就又要亡命天涯了。”
张坦恨声道:“陈……濞兄分明是世所罕见的俊才,却被暴秦所迫,不得不屈居里门监之位,非但不能尽展所长,甚至不能以真实姓名示人。”
“此足见秦之暴虐,必不能长久!”
“此次张某刻字于坠星之上,或可惊醒天下人,引得天下人反秦,复立诸国。”
“届时,兄必不会再受此等大辱!”
陈馀笑着点头:“吾相信,必会有那么一天的!”
张耳却是温声劝说:“坦儿,日后莫要再对外人说起那坠星上的字是汝刻的。”
张坦拱手道:“侄儿明白,唯有让天下人都认为那字是天意,方才能策动天下人。”
“若是天下人知道那字是侄儿刻的,虽然会因此夸赞侄儿,但却不会以为此乃天意。”
“您是侄儿的叔父,又收留庇护了侄儿,侄儿信任叔父,方才会尽数坦言。”
“日后侄儿再也不会随意告诉旁人此事。”
说话间,张坦面色有些潮红。
天下人都把他的话视作天意,这岂不是相当于他就是皇天?
这简直是爽爆了!
张耳沉声道:“汝既然知道秦王政暴虐,就该知道秦王政不会坐视民心动乱。”
“而今就连陈郡都开始彻查,更足以说明秦王政有多重视此事。”
“吾以为,秦王政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君王之怒,必会有尸山血海来承担。”
“若是日后让天下人知道那字是汝刻的,那血债是因汝而起,汝恐怕会无立锥之地!”
张耳不觉得张坦能管住嘴。
虽然张坦称张耳一声叔父,但两人之间早已出了五服,是真正意义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假如现在韩国还没亡,张坦在大街上路遇张耳都不一定乐意打声招呼。
张坦能对张耳炫耀此事,又怎会不对旁人炫耀此事?
张耳不担心张坦个人的安危,但万一张坦被捕之后熬不住酷刑把他这个包庇犯供出来了可怎么办!
张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颤声道:“不,不会吧?”
陈馀将背上的背篓放在地上,声音也多了几分严肃:“兄长所言有理。”
“秦廷对此事确实极其关注,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汝的行踪。”
张坦惊声道:“怎么可能?吾一路都极其小心,不……”
陈馀打断了张坦的话,沉声道:“方才县令传各乡里官吏齐往县中,要求吾等上呈出入记录。”
“又明告吾等,公子扶苏已经进入陈郡,不日就会坐镇陈县,亲自督阵追查刻字之人,要求吾等务必配合!”
张坦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他的行踪暴露了,扶苏不可能亲自跑到陈县来抓人!
张坦身体微微发颤的拱手道:“吾这就走!”
“只可恨,张某行事不密,恐怕会连累了二位!”
张耳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能为如此壮举略尽绵薄之力,实乃吾平生之幸也。”
“就算是因此被秦廷追捕也无碍,吾对如何逃避追捕已经颇有心得。”
“吾等必当将汝好生送到安全的地方,汝先藏起来,待到风头过去了,汝再做打算。”
陈馀也拍了拍背篓道:“放心,吾背着汝进了临鸿里,无人发现。”
“如今吾背着汝离开临鸿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来!”
张坦拱手再礼,感激的说:“多谢!”
张坦不矮,但却颇为清秀,小心翼翼的走进背篓内还能半蹲下身。
陈馀再拿出些粟米和麻布散散的盖在张坦头上,不仔细看就很难看出背篓里还藏了个人。
张耳走向背篓,陈馀却抢先一步把背篓背在背上,咧嘴笑道:“弟少壮,此等事理应由弟来。”
张耳心生宽慰,又心疼的叮嘱道:“若是累了,随时告诉吾。”
陈馀点头应诺:“兄长放心,事关重大,弟必不会逞强。”
调整了一下呼吸,背着一个人的陈馀佯做轻松,与张耳并肩出门,沿途还是笑呵呵的跟往来行人打招呼,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里门。
出里门后,陈馀已经累的满头大汗、面色微微发白,张耳赶忙跟在陈馀身后,佯做并行,实则伸出一只手拉着背篓底部,低声道:“复行三十丈后,吾来背。”
与此同时,临鸿里西北六里。
郡守吕诙策马并行于扶苏身侧,诚恳的说:“若是那张坦果真是刻字之贼,又因东郡失察而逃入陈郡,陈郡上下不惜一切代价也定会捉拿此贼!”
“本官方才已经传令各县,令各县将所有出入记录尽数上呈,又令各县乡里彻查外来之人,一旦发现张坦,立刻抓捕。”
“本官窃以为,公子并诸位义士不必亲自操劳。”
大秦有多少官吏是完全不怕查的?
少之又少!
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的事本该是官场共识,也是吕诙不得不做的事,否则很难开展工作,但吕诙却不认为如扶苏这般君子能接受这些共识。
一旦扶苏在追查张坦的时候查到了什么别的事,那可就完了!
扶苏正声道:“孤绝非不信任陈郡上下追查贼子之决心。”
“只是贼子逃遁的时间越长,就越难抓捕。”
“孤既然率诸多义士前来,自然不能坐视贼子逃遁,而是当合力擒贼!”
扶苏就是信不过陈郡上下!
纵观嬴政一朝,一共发生了两场险些影响天下局势的大规模地方叛乱。
其一,是由昌平君领导的陈郢之变,而陈郢,就位于扶苏现在双脚所踏的——陈郡!
其二,则是由故韩权贵们促成的新郑之变,此变之后,嬴政为遏制故韩余孽勾连的可能,重新划分新郑所在的颍川郡,将一部分颍川郡疆域划分给了——陈郡!
陈胜吴广政权的都城在哪里?
还是陈郡!
毫不夸张的说,陈郡是反秦思想最严重的郡之一,也是诸多反贼都喜欢躲藏的郡,更是促成反秦动乱次数最多的郡,这让扶苏如何能信得过陈郡官吏!
吕诙认同颔首:“公子所言有理!”
“此贼既然做了如此罪大恶极的事,必不敢再公然行走于天下。”
“本官以为,公子麾下的义士们可以着重搜查山泽湖泊这些人踪罕至之地。”
“至于各县乡里,则可由当地官吏挟当地国人严加查探!”
扶苏没有回答吕诙,而是眺望远方,目露审视:“那两人在做什么?”
吕诙顺势看去,便远远望见两个人正在往南走。
吕诙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正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就见其中一人放下背后背篓,另一个人赶紧背上,继续前进。
复行数十丈后,这人又放下了背篓,另一人又赶紧背上继续走。
吕诙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背篓里装的是什么,竟然让两名壮丁每走几十丈就要休息一次?”
扶苏沉声喝令:“杨郎中将听令!”
“率三百骑包围前方那两人,生擒之!”
“余下二百骑于孤身侧列阵,备战!”
“所有义士听令,拔剑!备战!”
喝令间,扶苏略略拉远了和吕诙之间的距离,同时对吕诙投去毫不掩饰的质疑目光。
杨武当即拱手,肃声低喝:“唯!”
吕诙也急了,嘶声怒喝:“随本官抓贼!”
隆隆马蹄声清楚的传入张耳耳中。
张耳警惕的循声回望,紧接着双眼就猛然瞪大:“张坦快出来!”
“法吏来了,跑!”
陈馀赶紧放下背篓,没等背篓放稳,张坦已经着急忙慌的爬了出来,结果刚一出背篓,张坦迎面就看到三百名身穿甲胄、手持枪戟、跨骑高头大马的骑士正在向他发起冲锋!
而在这三百骑士身后,还有数十名陈县官吏紧随其后,其中一人赫然正是陈郡郡守吕诙。
如此阵仗,怎么可能不是冲着张坦来的?!
张耳声嘶力竭的喝令:“还愣着作甚?”
“跑!”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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