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平很清楚,他麾下的兵马虽然更多,但却是乌合之众,只有一击之力。
一击过后,要么扶苏死,要么阎平亡!
用力攥紧手中弩,阎平紧张的嘴唇都在发抖,双眼死死的盯着远方扶苏。
然后,阎平就见扶苏胯下战马突然站定。
他停下来了!
扶苏望着前方官道两侧的滩涂和密林发问:“魏兄所言的伏兵,就在这里?”
扶苏身侧,魏咎沉声道:“据魏某得到的消息,那些义……贼子就埋伏在垂棘县内通往清潭里的必经之路。”
“其中有附近的贼匪游侠,也有不少故六国子弟的亲信。”
“至于具体是不是在前方的密林和滩涂之中,魏某不知。”
扶苏转头看向魏咎发问:“魏兄虽然并未背负海捕文书,但却是陛下亲令迁入濮阳县的故魏封君。”
“魏兄如今亲往陈、东二郡边境的官道上等待孤,更还向孤明言阎平欲要勾连魏兄,一同伏杀孤。”
“魏兄无惧孤以为魏兄乃是阎平同党,亦或是因魏兄擅离濮阳而问罪乎?”
扶苏并不在意前方的伏杀。
扶苏反倒是更好奇魏咎是怎么想的。
身为曾经拥有魏王继承权的魏国公子,魏咎的血脉放在所有故六国余孽里都是最能打的那一批。
魏咎更曾是魏国宁陵君,并领兵与秦军交锋,论亡国前的身份地位和民间支持度更是所有故六国余孽里最出众的人之一。
正因如此,在秦末烽火之际,即便魏咎五次拒绝登基,周巿却依旧坚持邀请六次,最终奉魏咎为魏王!
在扶苏看来,如此人物理应是最希望秦国破灭、魏国复国的人,也是反秦意志最坚定的人,现在合该趴在滩涂中等着伏杀扶苏。
结果魏咎的选择却大大出乎了扶苏意料之外。
魏咎平静的说:“吾怎能不惧?”
“吾知道,秦王政始终在盯着吾。”
“吾若是安分守己的度过此生,即便有些许违律之处,秦王政也不会在意,甚至可能会为彰显其仁慈,特赦吾之罪行。”
“但吾若是做出任何疑似促成动乱的行为、召集旧部亦或是离开濮阳、脱离他的视线,秦王政必会以此为由处死吾。”
“此次前来面见公子,于吾而言无异于自投罗网,难逃一死!”
扶苏面露笑意:“但魏兄还是来了。”
魏咎轻声一叹:“阎平声称,在那坠星上刻字之贼已经被捕,秦王政必不会再屠大野泽并垂棘县。”
“然,昔日公子险些亡于匈奴之手,秦王政由此大怒,不惜社稷动荡也要举国之力攻灭匈奴。”
“今日公子若是被伏杀于东郡,秦王政之怒必定更盛,届时不知有多少魏人要为公子陪葬!”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如果不是因为阎平要借助羊竭的方便之门在东郡伏杀扶苏,现在的魏咎绝对不会站在扶苏身侧,而只会暗中传讯麾下,令麾下趴在滩涂里等着射杀扶苏!
只可惜,没有如果。
阎平选择伏杀扶苏的战场,就在东郡!
仅仅只是有贼子在坠星上刻反字,嬴政就有心屠杀东郡十余万人。
若是扶苏果真死在东郡,就不只是刻反字那么简单了,而是东郡公然谋反并弑杀秦国长公子。
魏咎简直不敢想象,暴怒下的嬴政会杀死多少无辜的魏人来为扶苏陪葬!
魏咎知道,他可能会因此行而死,更会因此举而被天下有心复国者唾骂。
但魏咎实在不愿见数以十万计的魏人无辜惨死!
扶苏看魏咎的目光多了几分变化,礼仪标准的拱手道:“昔公孙丑问孟子,伯夷、伊尹与孔子之间有什么相同之处。”
“孟子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
“魏兄今日所举,亦如此!”
“魏兄,已可谓圣贤矣!”
扶苏的思想与魏咎的思想背道而驰!
相较于苛求过程正义,用完全正义的过程去促成完全正义的结果,扶苏更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创造正义的结果,再以正义要求自己,并以手中的权力身体力行的去创造正义的天下。
但,扶苏尊重魏咎愿意为了坚守他的思想而付出生命的品格!
魏咎洒然道:“能得世民公子如此评价,吾虽死,亦无憾矣!”
“亦请公子能退后些许、多加防备,以免遭了暗箭,致使无辜黔首枉死!”
说话间,魏咎离扶苏更近了一些,身体并不合礼法却合兵法的挡在扶苏左前方,用他的身体在扶苏左前方筑起了一面盾牌。
魏咎不在意扶苏死不死。
但魏咎宁可自己死,也不能接受扶苏死在东郡!
扶苏笑道:“魏兄大可无忧。”
“东郡深明大义的义士,不止有魏兄一人。”
迎着魏咎不解的目光,扶苏沉声开口:“令!”
“围歼!”
身后卫兵挥舞令旗,但六百卫兵却无一人冲锋,反而簇拥在扶苏身侧,将扶苏团团保护了起来。
八里外。
彭越眺望着令旗,轻吁一口气:“命令来了。”
论保密意识,贼匪游侠们根本没有这玩意。
论消息灵通,彭越等人不逊魏咎几分。
所以早在魏咎赶来报信之前,扶苏就已经知道有人要伏击他,更是早早安排彭越等随行贼匪游侠根据收到的消息沿途设置包围。
而现在,就是收割的时候!
三弟彭古握紧手中长弓,紧张的说:“仲兄,吾等果真要和那些义士刀兵相向吗?”
“若是吾等公然为秦廷所用,去与往日弟兄厮杀,非但必定会让诸多弟兄战死,更会在天下义士面前抬不起头来,从今往后再无退路。”
彭越轻声道:“自从吾等臂助公子扶苏追查张坦……不,是自从张坦在那坠星上刻字之日起,吾等就已经没了退路。”
“如今张坦被捕,吾等都欠公子扶苏一份救命之恩。”
“不报此恩,而是坐视公子扶苏被杀,吾等同样在天下义士面前抬不起头来,秦廷更是会追捕吾等。”
“吾等,无路可退,只能前进!”
彭越不想为扶苏去攻打东郡贼匪,扶苏的生死和彭越有什么关系?
彭越只想窝在大野泽里静静等待良机。
但彭越没得选。
扶苏一步步裹挟着彭越等所有贼匪走上了一条没有退路的路,等到彭越反应过来时,除非他甘愿割舍现在的一切、隐姓埋名逃往远方,否则他根本没办法下车!
彭古有点小聪明的说:“那吾等稍后能不能冲的慢点?”
“此地有如此之多的义士,就算是吾等冲的慢点……”
没等彭古说完,彭越直接打断彭古道:“莫要有如此想法,汝以为那些卫兵为何来此?”
彭古转身后望,就见百余卫兵松散的站在远方各处,都已挥动令旗,显然是在催促他们前进。
若是他们前进的慢了,等待他们的便不再是敌军的刀兵,而是卫兵的刀兵!
彭越声音抬高,直至大喊:“且,就算是吾等身后没有卫兵,吾亦不会懈怠。”
“遍观当今天下,还有谁人有权力又愿意给予吾等机会,将此役视同剿匪、斩获论算军功,允许吾等以军功抵消过往罪行?”
“唯世民公子!”
“哪个生来愿意做草寇?谁人甘愿世代卑贱?”
“今日,就是吾等改命的良机,也是吾等唯一的机会!”
“弟兄们!”彭越从躲藏的草丛中一跃而出,嘶声咆哮:“是贼匪还是贵人,我们手里的剑说了算!”
谁愿意东躲西藏、朝不保夕?谁不想风风光光、大权在握?
曾经的他们没得选,但现在,扶苏已经亲手把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
早在彭越之前,张勇已经掏出两柄手斧,赤着膀子冲出荆棘,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狂呼:“随吾冲锋!”
官道四面八方,一名名贼匪游侠钻出密林发足狂奔,亡命呐喊:“杀贼!!!”
五千余名贼匪的同声呐喊,其声其势直冲云霄!
阎平:!!!
阎平的目光原本在死死的盯着前方,结果他的身后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阎平悚然回首,惊声喝问:“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陈茂赶忙登高远望,紧接着脸色就一片煞白:“大野泽张勇!大野泽刘一刀!”
“贵人,大野泽那群义士把咱们给包围了!”
阎平感觉心头热血直冲脑海,不敢置信的质问:“什么人?”
“汝说是谁把吾等包围了?”
阎平想到他可能会被扶苏的八百骑士反冲,也想到了羊竭可能会背叛他、调东郡郡兵来攻打他。
阎平唯独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一群他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的贼匪包围了!
陈茂连声道:“是大野泽义士,还有……”
故魏子弟朱彬打断陈茂怒斥道:“什么劳什子义士,就是一群贼!一群卑贱的贼!”
陈茂余下的话都被噎回腹中。
他,也只是一个贼。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恐惧,阎平再问:“那群贼距离吾等还有多远?”
陈茂简略的答道:“约莫还有四五里。”
“四五里?”阎平声音决绝的说:“够了!”
召仆从搬来五个箱子,阎平一脚踹开一个箱子的盖子,便显露出其中灿灿金色。
阎平断声道:“把这五箱钱财全部洒在地上,能洒多散就洒多散,但一定要洒在显眼处,由着那些贼匪去抢!”
阎平此次活动剩余的所有经费、阎平此行收取的所有礼物再加上阎平携带的个人财富,全都在这些箱子里,有黄金有铜钱也有各色珍宝。
阎平就不信了,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贼匪在看到地上的金砖时能做到视若无睹!
只要那些贼匪停下来抢,甚至是为了钱财大打出手,这五千贼匪顷刻即废!
朱彬见状也目露精光,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钱财,同时与其他故六国子弟说:“都把钱财拿出来,快!”
“今日用的钱财,明日朱某必定双倍奉还!”
所有故六国子弟并其麾下都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钱财,集中起来跑向后方。
阎平的目光重又投向扶苏,朗声高呼:“敌就在前方!”
“此事若能成,吾给诸位义士的好处,只会比这五箱财宝更多十倍!”
“战机就在眼前,稍纵即逝!”
“诸位义士,给吾前冲!”
“前进三百丈后,一齐攒射!”
朱彬第一个冲出滩涂,高声大喝:“杀!!!”
七百余名忠于故六国的子弟、义士纷纷跃出遮蔽,向着扶苏发起冲锋!
但陈茂等贼匪游侠却非但没有前进,反而不自觉的往北走,眼睛放光的盯着那些仆从洒在地上的钱财。
好端端的钱财扔在地上,留给地方贼匪去抢?
造孽啊!
相较于完成任务之后再获封赏,他们还是更习惯于自助餐。
阎平见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剑刺中了身侧一名贼匪的心脏!
“啊!!!”
濒死的痛呼终于唤醒了一众贼匪,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浑身染血、目光狠厉的阎平。
甩掉剑身上的血迹,阎平冷声道:“畏足不前者,杀!”
话落,阎平充满杀意的目光看向陈茂。
陈茂不得不高呼:“诸位弟兄!面对那些来犯的贼子,贵人们‘啪’就是五箱钱财,送了!”
“来犯的贼子都能得五箱钱财,那忠诚于贵人的人,能得到的赏赐何止五十箱?五百箱?”
“跟吾冲!”
呼喝间,陈茂转身,当先冲出滩涂。
阎平满意颔首,又看向余下贼匪,沉声道:“派百名亲信入军中督战。”
“十息之内不前冲者,斩立决!”
余下贼匪虽然满心不愿,但在阎平麾下督战队的监督下却也不得不向前冲锋。
六百丈!
三百丈!
只要再前进百余丈,扶苏就将进入阎平等人的弓弩射程范围之内!
遥遥看着扶苏,阎平眼中没有半点敬畏和惧怕,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此人的疯狂!
扶苏却是怡然不惧,目视所有贼匪沉声高呼:“大秦长公子、上卿扶苏。”
“于此地,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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