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能冻裂的冰冷。
不是意识沉沦时那种虚无的冰冷。是真实的、带着砂砾粗糙质感的、裹挟着寒风的沙漠夜晚的冰冷。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切割着脆弱的喉咙和肺叶。在破烂睡衣外的皮肤,早己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麻木的刺痛感。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在颠簸和剧痛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运转。
意识在极度的虚弱、寒冷和剧痛中艰难地漂浮。时而沉入短暂的、被噩梦缠绕的昏睡,时而又被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风强行拽回残酷的现实。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毛玻璃。只能勉强辨认出在昏暗星光下、随着颠簸不断晃动的景象——
前方,是威龙王宇昊那高大壮硕、如同移动城墙般的背影。他赤裸着上身(作战服早己在之前的奔逃和坍塌中破碎不堪),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划痕和凝固的血痂,在寒冷的星光下反射着暗沉的光泽。他背上,如同扛着一座小山,是乌鲁鲁大卫·费莱尔那巨大而沉重的身躯。
乌鲁鲁的头无力地垂在威龙的肩头,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他那条被砸断的左腿,用几根扭曲的金属管和撕碎的布条做了个简陋到令人心酸的固定,布条早己被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凝固,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随着威龙的步伐晃荡着。
威龙每一步踏在松软的沙地上,都深深陷入,又极其艰难地拔出。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寒夜里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汗水(或许是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虬结贯起的背肌不断滚落,在冰冷的沙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布满了疲惫、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麻木的坚韧。
在威龙稍前一点的位置,是露娜金卢娜那依旧挺首、如同标枪般的背影。她身上那件沙漠迷彩作战服同样破损严重,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绷带草草包扎,暗红色的血迹在绷带上晕开一大片。她背上那支修长的狙击步枪依旧稳稳地背着,但枪口微微下垂,显然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夜间沙漠,她的优势被大大削弱。她的步伐比威龙轻盈许多,但每一步同样带着沉重的疲惫。她不时警惕地回头扫视着后方被黑暗吞噬的沙丘,那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的眼眸在星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警惕。
而在露娜身旁,是蜂医罗伊·斯米。他背着那个硕大的、此刻显得异常沉重的医疗包,佝偻着腰,步履踉跄。他那张总是带着戏谑或冰冷理性的脸,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般的灰败。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简易担架(由两根粗树枝和几块破碎帆布勉强捆成)的一端。
担架上,躺着红狼凯·席尔瓦。
他无声无息。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但纱布依旧被暗红色的血迹洇透了一大片,在惨淡的星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他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紧抿,灰蓝色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只有那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胸廓起伏,证明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内,还有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顽强地跳动。
蜂医的另一只手,紧紧按在红狼的手腕上,似乎在随时监控着他那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脉搏。蜂医自己的状态也极其糟糕,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脚步虚浮,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
而我……
被埃利·德·蒙贝尔那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半拖半架着,踉跄前行。
他就在我身边。战术围巾和兜帽依旧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他的呼吸同样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嘶鸣。那只没有扶着我的手,依旧下意识地、轻轻地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按在心脏位置的那只手,在每一次呼吸时,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下。
他沉默着。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但他那只架着我的手臂,却如同钢铁般稳定,支撑着我几乎无法站立的身躯。他的体温很低,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如同金属般的冰凉。
我侧过头,努力想看清兜帽阴影下他的脸,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扫过我、扫过担架上的红狼时,会在冰冷的死寂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是担忧?是决绝?还是……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队伍在死寂而寒冷的沙漠夜色中,如同受伤的狼群,艰难地跋涉。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乌鲁鲁压抑的痛哼、担架摩擦沙地的沙沙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风呜咽。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弥漫。水壶早己干涸。药品在之前的奔逃和战斗中消耗殆尽。红狼和乌鲁鲁的重伤在急剧恶化。埃利的状态也深不可测。而我们,正暴露在空旷无垠的沙漠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随时可能被任何追踪者发现、碾碎。
时间在寒冷和痛苦中缓慢流逝。星光在头顶无声地移动。
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时——
嗡!!!
一股熟悉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刺入大脑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再次爆发!
伴随着鼻腔瞬间涌上的温热铁锈腥气,脑海中那幅巨大的、由幽蓝光丝构成的萨赫勒沙漠三维地图再次强行浮现!
这一次,地图的范围急剧扩大!覆盖了我们此刻所在的这片广袤沙海!我们这支如同蝼蚁般移动的小队,被清晰地标记为几个极其微弱、几乎随时可能熄灭的彩色光点(红狼:暗红,威龙:橙色,露娜:蓝色,蜂医:绿色,乌鲁鲁:黄色,埃利:紫色,我:白色),在一片代表未知和危险的深蓝色区域边缘艰难移动。
而在地图的后方,距离我们大约十公里左右,数个散发着强烈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光点,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沿着我们留下的混乱足迹,高速追来!旁边冰冷的标注:【“清道夫”追击小队 - ETA:45分钟】!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地图的侧翼,一片代表复杂风蚀岩区的区域,几个同样散发着暗红色光芒、但移动轨迹更加飘忽诡异的光点,正在快速迂回包抄!意图切断我们可能的前进方向!【“灰狼”侦察/伏击小队 - ETA:30分钟】!
前有未知险地,后有追兵包抄!
死局!真正的死局!
剧烈的头痛如同重锤敲打!意识在剧痛和地图信息的冲击下濒临崩溃!但我死死咬住牙关,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必须说出来!这是最后的警告!
“追……追兵……”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后面……‘清道夫’……十公里……西十五分钟……”
“……左边……岩区……‘灰狼’……伏击……三十……分钟……”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
队伍猛地停下了脚步!
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因剧痛而扭曲、被鼻血染红的下半张脸上!
露娜猛地转身,狙击步枪瞬间抬起,冰冷的枪口指向左侧那片在星光下轮廓模糊、如同巨兽蛰伏的风蚀岩区!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进入了最高战斗状态!
威龙扛着乌鲁鲁,艰难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后方被黑暗吞噬的沙丘,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杀意和凝重取代!他下意识地想放下乌鲁鲁去拿枪,但乌鲁鲁沉重的身躯让他动作迟滞。
蜂医抓着担架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一种……面对既定命运般的深深无力感!
埃利架着我的手臂,力道也瞬间加重了几分。他那冰冷的、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精准地锁定了后方追兵的方向。按在左胸心脏位置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一下。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寒风在呜咽,如同死神的低语。
“妈的……”威龙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悬崖边的狂躁,“前有狼后有虎……还带着两个快咽气的……这他妈往哪走?!”
他的目光扫过担架上毫无声息的红狼,扫过背上痛苦呻吟的乌鲁鲁,最后落在我和埃利身上,巨大的绝望如同实质般压垮了他的肩膀。
露娜没有说话。她抱着狙击步枪,如同冰雕般站立在寒风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左侧的岩区和后方无垠的沙海之间快速扫视、计算。作为顶尖的狙击手和战术专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绝境——缺乏掩体、伤员拖累、弹药不足、敌情不明……任何方向都可能是死路。
“不能停……也不能……回头……”蜂医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医生面对回天乏术病患时的疲惫,“红狼……撑不了太久……体温……在下降……”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最后的侥幸。红狼的生命,正在这寒冷的沙漠夜晚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地架着我的埃利·德·蒙贝尔,突然动了。
他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在我破烂的睡衣口袋里……按了一下。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口袋里……有东西?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棱角感的……小东西。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我艰难地、带着巨大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悸动,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颤抖着伸进了那个被血和汗浸透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我把它掏了出来。
摊开沾满沙尘和血污的手掌。
借着惨淡的星光。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颗……
生锈的弹壳。
黄铜的弹壳,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和细微的划痕,尾部击针撞击的凹痕清晰可见。它并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带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但就在这颗弹壳暴露在星光下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精神涟漪……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从弹壳上扩散开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仿佛承载着无尽承诺与诀别的情感烙印!
这感觉……太熟悉了!
牧羊人!泰瑞·缪萨!
在“砂岩”哨站分别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在无名者第一次为我挡下致命攻击、血浸透我睡衣的那个时刻!是牧羊人!是他那只粗糙的大手,在我掌心塞下了这颗生锈的弹壳!还有他那句低沉沙哑、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话语:
“活着,菜鸟。”
记忆的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混沌的意识!牧羊人那张沉默坚毅、如同饱经风霜岩石般的脸!他那双深褐色、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和沉重责任感的眼睛!在游戏里,他是队伍的盾牌,是沉默的守护者!在红狼小队遭遇最危险的分兵任务时,往往是他独自断后,用血肉之躯为队友争取一线生机!而这颗弹壳……是他从不离身的信物!是他无数次从死神镰刀下爬回来的见证!
这颗弹壳!不仅仅是一个信物!它更是一个……坐标!一个只有红狼小队核心成员才知道的、代表着最后退路和安全屋的……隐秘坐标!
“牧……牧羊人……”我几乎是梦呓般,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死寂!
露娜猛地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眼眸第一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惊和……希望的光芒!她死死地盯着我掌心的弹壳!
威龙扛着乌鲁鲁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霍然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颗生锈的弹壳,脸上的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弹壳!是泰瑞的弹壳!他妈的!他还活着?!他在哪?!”
蜂医灰败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浅琥珀色的瞳孔死死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狂喜、以及一丝深沉的忧虑?“弹壳……坐标……他留下了坐标?!”
埃利那只架着我的手臂,似乎也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了那颗生锈的弹壳上。按在左胸心脏位置的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些许。
我强忍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和汹涌的反噬感,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掌心那颗冰冷的弹壳上!集中在那股微弱却清晰的、属于牧羊人的精神烙印上!
意识深处,那幅巨大的沙漠地图再次浮现!
代表我们的微弱光点旁边,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柔和而坚定土黄色光芒的标记点,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在无垠的深蓝地图上……亮了起来!
坐标!位置清晰!距离……十五公里!位于……前方那片复杂风蚀岩区的最深处!一个被标注为【“牧者”安全屋】的地点!
一条生路!最后的生路!
“前……前面……”我嘶哑地、用尽全身力气指向正前方那片如同巨兽蛰伏的黑暗岩区,“……岩区……深处……十五公里……‘牧者’……安全屋……泰瑞……在等……我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不住的喷泉,猛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猩红彻底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剧痛和冰冷的虚无感疯狂拉扯,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瞥……
模糊的视线中……
我看到露娜猛地抬起了头,指向岩区的方向,清冷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方向确认!目标:‘牧者’安全屋!全速前进!”
我看到威龙发出一声低吼,扛着乌鲁鲁,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迈开了更加沉重的步伐!
我看到蜂医咬着牙,抓紧担架,眼神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疯狂!
我看到埃利那只冰冷的手,更加用力地架住了我软倒的身体,支撑着我不至于彻底倒下。
而我的视线,最终无力地、涣散地……
落在了担架上,那个依旧无声无息的身影上。
红狼凯·席尔瓦。
他那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
那紧闭的、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
在惨淡的星光下……
似乎……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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