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航运公司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黄浦江航道图铺在长桌上,一条用红笔醒目标注的航线从上海蜿蜒延伸至武汉,终点处被画上了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
旁边放着一份刚收到的加急电报,措辞严厉,“苏氏承运荣昌号货轮,载生丝两千担,逾期三日未抵汉口港。按合同,逾期一日,罚金货值一成。三日未至,视同违约,罚没全部定金,追偿货值及商誉损失。荣昌商行,王志华。”
福伯拿着电报的手微微发抖,老脸上满是焦虑。“小姐荣昌号最后发回的电报是五天前,说己过九江一切正常,之后就音讯全无了,长江航道这段水匪闹得厉害啊!特别是翻江鼠那伙人,心黑手辣,专劫生丝桐油这些值钱的货。”
苏丽雯站在地图前,手指点在那个红色叉号上,指尖冰凉。
这批生丝是苏氏费尽心力才从浙江丝商联合会拿下的关键订单,价值惊人。若不能按时交付,不仅面临荣昌商行天文数字的索赔,苏氏在航运业刚刚重建的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更重要的是,这批货的定金,己作为周转资金投入了纺织厂新设备的采购,根本无力赔偿。
“翻江鼠。”苏丽雯声音低沉,这个名字她听过,是盘踞在九江至武汉段长江水域最凶悍的一股水匪,行事狠辣,劫船后往往不留活口。
林英杰这条疯狗刚被霍安霆逼得如丧家之犬,孙绍辉又在北方虎视眈眈,这节骨眼上货轮被劫,绝非巧合。
“船上的押运是谁?”苏丽雯问。
“是梁振海,”福伯急忙道,“跟了老爷二十年的老把式,沉稳可靠,船上还有八个护船队的兄弟,都带着家伙。”
“有消息传回来吗?任何消息。”苏丽雯追问。
福伯摇头,脸色灰败,“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就像就像石沉大海。”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隐约传来,此刻听在耳中却无比刺耳。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生丝追不回,苏氏航运将万劫不复,连带整个苏氏产业都可能被拖垮。
“小姐。林浩少爷来了。”一个伙计急匆匆推门报告。
苏丽雯转头,看到林浩一脸凝重地快步走进来,手里也拿着一份报纸。
“丽雯,你看这个,”林浩将报纸摊在桌上,指着社会版一则不起眼的短讯。
“昨日,九江下游老鹳矶水域发现漂浮货轮碎片及油污,疑有船只遇袭沉没,捞起漂浮物中有印‘苏氏航运’字样救生圈残片。”
“老鹳矶?”福伯失声叫道,“那就是翻江鼠最常出没的地方。”
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碎。苏丽雯看着报纸上那行冰冷的铅字和模糊的救生圈照片,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碎片,油污,荣昌号凶多吉少。老梁和八个兄弟恐怕也己遭毒手。
“是林英杰,”苏丽雯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精准地勾结翻江鼠,知道荣昌号的航线和价值。他是在用苏家的血,给自己铺逃亡的路,也是在给北边的孙绍辉交投名状。”
林浩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上,“这条毒蛇阴魂不散,丽雯,现在怎么办?生丝追不回来,荣昌那边…”
“生丝必须追回来,”苏丽雯打断他,斩钉截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被红叉标记的、靠近老鹳矶的宽阔江面。
翻江鼠劫了船,不可能立刻销赃。两千担生丝体积庞大,他们需要时间转运藏匿,或者等待买家,这是唯一的机会。
“怎么追?”林浩眉头紧锁,“翻江鼠在老鹳矶一带盘踞多年,地形复杂如迷宫,岛礁密布,暗流汹涌。
他们的老巢据说藏在江心几个大沙洲的芦苇荡深处,易守难攻。地方上的水警队去过几次,连影子都摸不着,还折损了不少人。凭我们…”
“凭我们当然不行。”
苏丽雯的目光从地图移开,投向窗外龙华路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剿匪安民,保境护商,本就是军队的职责。翻江鼠活动的水域,恰好就在沪杭警备司令部的防区边缘。剿了他们,既是替天行道,也能保一方航道平安。”
林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你要去找霍安霆借兵剿匪?这风险太大!剿匪是玩命的事,霍安霆会为了苏家一艘货船,派兵深入险地?”
“不是为苏家一艘货船,”苏丽雯纠正他,声音清晰有力,“是为长江航道所有商旅的安全,为铲除为祸一方的匪患。翻江鼠劫掠商船杀人越货早己是地方大患。剿灭他们是功在地方利在百姓。霍司令身为沪杭警备司令,保境安民责无旁贷。”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荣昌号上,有霍司令订购的一批磐石布样品和最新生产报表。这批样品关系到后续更大规模的军需订单,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林浩看着苏丽雯沉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己决。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丽雯,还有件事,我托北边的朋友打听孙绍辉,有消息了,孙大帅病重卧床不起,孙绍辉现在全权代理军务正急于立威。林英杰投靠他,献上这批生丝,恐怕就是想换取孙家的庇护和支持,甚至借孙家的势力杀回上海报复。我们必须抢在生丝被转运到孙家地盘之前夺回来,否则后患无穷!”
孙绍辉,这个名字让苏丽雯的眼神更加冰冷。林英杰果然攀上了这条北方的饿狼,时间更加紧迫了。
“备车,”苏丽雯不再犹豫对福伯道,“去沪杭警备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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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杭警备司令部,霍安霆的办公室,巨大的东南防区沙盘占据中心,上面插满了代表不同部队番号的小旗。
霍安霆背对着门口,正用一根细长的指挥棒点着沙盘上长江流域的一片区域。
宋岩肃立一旁,低声汇报,“翻江鼠近期活动猖獗,老鹳矶一带商船被劫案激增,地方水警队形同虚设。其巢穴疑似在江心野鸭洲或芦苇荡一带,地形复杂强攻代价太大。”
“代价大,就不剿了?”霍安霆的声音冷硬,“任由匪患横行商路断绝?”
“报告!”副官在门口立正,“苏氏实业苏丽雯董事长求见,说有紧急军务相商。”
霍安霆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门口。“请她进来。”
苏丽雯走了进来。她穿着素净的月白色旗袍,左臂的绷带依旧显眼,脸色因连日的压力和伤痛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司令。”苏丽雯微微颔首,开门见山,“苏氏航运荣昌号货轮,载生丝两千担及一批重要军需样品,于老鹳矶水域被翻江鼠劫持。船上九名员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荣昌商行追责在即,苏氏面临巨额赔偿和信誉破产。”
她语速清晰,没有半分夸大其词,首接将最坏的结果摆了出来。
霍安霆的目光在她左臂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她的眼睛,“你要我出兵剿匪,夺回生丝。”
“是,”苏丽雯毫不避讳,“剿灭翻江鼠,肃清航道保境安民,本就是司令职责所在。苏氏愿以货轮上部分生丝作为剿匪酬劳,并承担此次行动所需的部分军资。”
她顿了顿,声音加重,“另外,据可靠情报,林英杰己投靠北方孙绍辉,这批生丝,是他献给孙家的投名状。若让生丝顺利落入孙家之手,不仅苏氏遭难,更可能资敌。孙绍辉得此巨资,必如虎添翼,对东南防务构成更大威胁。”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宋岩眉头紧锁。剿灭盘踞多年的翻江鼠水匪绝非易事,风险巨大。
霍安霆沉默地看着苏丽雯,她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身形单薄左臂带伤,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刃,没有丝毫退缩和哀求,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决绝的担当。
她甚至主动提出承担部分军资,以货为酬。这份果决和谈判技巧,再次让他刮目相看。
“野鸭洲,芦苇荡。”霍安霆手中的指挥棒精准地点在沙盘上两个江心岛的位置,“地形复杂暗礁密布,强攻是下策。水匪熟悉水道,小船灵活,硬碰硬,我的炮艇也施展不开。”
“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苏丽雯接口,目光同样落在沙盘上,“翻江鼠劫了大批生丝,体积庞大,不可能立刻分散。他们需要时间转运或寻找买家,此刻生丝必然集中在其巢穴某处。
若能有一支精干小队,利用夜色或江雾掩护潜入其巢穴,找到生丝存放点,制造混乱,同时外部炮艇火力压制封锁水道,里应外合或可一举成擒,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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