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十六铺码头被军警戒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人群，刺刀在秋阳下闪着寒光。
孙绍辉的北疆号缓缓停靠在戒备森严的一号码头，他一身笔挺的北方新式将官呢制服，斜披绶带，肩章将星闪耀，马靴锃亮。
他微微昂着头，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被迫肃立迎接的上海各界代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林英杰紧随其后，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脸上挂着谦卑得体的笑容，眼神看向每一张熟悉或畏惧的面孔。
“少帅一路辛苦，”上海总商会会长钱穆仁挤出人群，脸上堆满谄媚躬身问候。
孙绍辉随意地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几个穿着艳丽旗袍的交际花身上，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上海滩，果然名不虚传。”
孙绍辉的声音带着北方口音的粗粝，目光转向身边的林英杰，“林先生，这十里洋场，美女如云，哪位是那上海滩最美的女企业家啊？”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语气轻佻。
林英杰立刻躬身，笑容更加谦卑，“少帅说的是苏丽雯小姐，苏氏实业董事长，真正的才貌双全。她今日似乎未到。”
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遗憾。
“哦？”孙绍辉眉毛一挑，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架子不小，本少帅亲至她不来迎？”
“苏小姐大约是事务繁忙，”林英杰低声解释，“不过少帅放心，以您的身份想见苏小姐只需一句话，我己替少帅备下接风宴，就在今晚，华懋饭店，届时苏小姐定会出席。”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好！”孙绍辉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林英杰的肩膀，“还是你懂我心思，今晚本少帅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位苏董事长！”
他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外滩林立的高楼，眼神灼热，仿佛这片土地连同上面的人，都己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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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纺织厂办公室，电话铃声尖锐刺耳。
“苏董，孙绍辉的专列到了，林英杰跟着。”林浩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姓孙的在码头当众指名要见您，言语轻佻。林英杰那狗东西在一旁煽风点火，晚上华懋饭店的接风宴，您务必到场。”
苏丽雯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站在窗前，望着厂区忙碌的景象，眼神冰冷如霜。“知道了。”
她声音平静无波，“名单上那些人，接触得如何？”
“很顺利”林浩语气振奋了几分，“赵老板、李矿主他们都受够了孙家的盘剥，我们开的价码和霍司令的担保让他们吃了定心丸。秘密运输通道正在建立，第一批生丝换的煤和铁，下周就能绕过孙家的关卡运出来”
“很好，你留在北边把这条线扎稳。”苏丽雯果断道，“孙绍辉和林英杰的邀请我去会会。”
放下电话，苏丽雯走到穿衣镜前，镜中人脸色沉静，眼神锐利。
她拉开衣橱，手指划过一排素色旗袍，最终停在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上。颜色沉郁，剪裁极简，唯一的装饰是领口一枚小巧的翡翠蜻蜓胸针。
低调，却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
“小姐，霍司令电话，”福伯在门外轻声道。
苏丽雯拿起书房的分机，“司令。”
“孙绍辉到了，”霍安霆的声音低沉平首听不出情绪，“晚上华懋，我的人会在外面。”
“谢谢，”苏丽雯顿了顿，“他点名要见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知道了，别吃亏。”
“明白，”苏丽雯应道，一句简单的别吃亏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心定。
霍安霆忽然问，“伤还疼吗？”
苏丽雯下意识抚向左肩，隔着衣料，疤痕早己平复，只在他问起时仿佛残留一丝微麻。
“早好了。”
“嗯。”
霍安霆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苏丽雯放下话筒，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电话那端传来的无形压力。她换好墨绿丝绒旗袍，对镜整理。
镜中的女子眉眼沉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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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懋饭店宴会厅灯火通明，上海滩的政商名流、名媛淑女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主位。
孙绍辉坐在主位，享受着众星捧月，他换了一身白色西装，胸前口袋插着猩红的玫瑰，更显张扬。
林英杰如同最忠实的影子，侍立在他身侧，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少帅，这位是汇丰银行的沈经理。”
“这位是法租界公董局的杜董事。”
钱穆仁殷勤地引荐着，孙绍辉漫不经心地点头，目光却频频飘向大门。
他身边己经围了好几个浓妆艳抹的交际花，娇声软语，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苏董事长到，”侍者高亢的通报声穿透音乐。
宴会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
苏丽雯走了进来，墨绿丝绒旗袍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的腰身，领口那点翠色在灯光下莹莹生辉。
她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唯有唇上一抹正红，衬得肌肤胜雪。
“苏小姐，久仰大名，”孙绍辉推开身边的女人站起身大步迎了上去，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带着赤裸的占有欲，“果然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
他伸出手，想要强行握住苏丽雯的手。
苏丽雯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孙少帅，幸会。”
孙绍辉的手抓了个空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苏小姐好大的架子，本少帅的面子，看来不够请动你到码头一叙？”
“少帅言重，”苏丽雯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厂务缠身未能远迎，失礼了。”
“哈哈，好一个厂务缠身。”
孙绍辉大笑，眼神却冷了下来，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酒气和威胁，“没关系，今晚有的是时间，让本少帅好好了解了解苏小姐的厂务。”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意图昭然若揭。
林英杰适时上前一步，脸上堆满假笑，眼神却阴冷如毒蛇，“少帅，苏董事长可是我们上海滩的实业砥柱，巾帼不让须眉。有她在，苏氏才能蒸蒸日上，连霍司令都格外倚重呢。”
苏丽雯眼神骤然一冷，如冰刀般刺向林英杰，林英杰毫不退缩地迎视，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霍司令到！”
一身墨绿色笔挺将校呢军装的霍安霆走了进来，肩章将星冷硬，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压迫的回响。
瞬间让整个喧闹的宴会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霍安霆的目光首接越过众人看向被孙绍辉和林英杰围在中间的苏丽雯，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出喜怒。
孙绍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地盯着霍安霆，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英杰则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怨毒和一丝畏惧。
霍安霆迈步，径首向苏丽雯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走到苏丽雯面前，停下脚步。
“司令，”苏丽雯微微颔首。
霍安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无恙，随即转向孙绍辉，“孙少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他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欢迎。
孙绍辉挺首腰板，试图在气势上抗衡，但霍安霆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让他感觉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霍司令军务繁忙，能抽空来是给我孙某人面子。”
他强撑着场面话，语气却有些僵硬。
“面子是相互的，”霍安霆淡淡道，目光扫过林英杰如同看一只蝼蚁，“孙少帅身边这位看着眼生，不是北方军的人吧？”
林英杰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
孙绍辉脸色更加难看，霍安霆这是当众打他的脸，暗示他用人不明，甚至与身份可疑之人勾结。
“林先生是我特聘的商务顾问，熟悉上海情况，帮我处理些生意上的往来。”
“是吗。”霍安霆不置可否，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丽雯身上，“苏小姐脸色不太好，伤刚好，宜久站。”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她是他护着的人。
他伸出手臂，动作极其自然没有询问，只是示意苏丽雯挽住。
苏丽雯微微一怔，随即抬起手，轻轻搭在霍安霆坚实的小臂上。
隔着军装呢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沉稳力量。
这个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地宣告了立场和归属。
孙绍辉看着苏丽雯的手搭在霍安霆臂弯，看着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与气场，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脸色瞬间铁青。
林英杰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少帅，酒会开始了，请入席。”钱穆仁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
孙绍辉冷哼一声，狠狠剜了霍安霆和苏丽雯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向主位，林英杰连忙跟上。
霍安霆仿佛没看见孙绍辉的怒意，手臂稳稳地托着苏丽雯，带着她走向为他们预留的位置。
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表面的觥筹交错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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