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点钟。
天色朦胧，黎明还未破晓，门前三两只蚊子围绕着屋檐下的暖黄色灯泡打转。
周峻星穿着蓝白校服外套，习惯性将书包当单肩包背在右侧。
低头穿鞋的功夫，书包被抢了。
谁这么无聊！
他抬头看去。
桑竹拿着书包轮椅开得飞快，转眼就不见踪迹，“峻星哥，快来追我！”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她出现在同一个位置，上次是道歉，这次是抢劫……
“桑竹！你……我鞋都没穿好！”
周峻星单脚往前跳了几步，终于把鞋穿进去，立马去追书包。
桑竹先一步到上车的地方，坐在路边趁周峻星没来，迅速打开书包拉链，将面包放进去。
那个大傻子要强得很，早上中午都不吃东西是会饿出胃病的！她只能用这种办法帮他。
放好面包重新拉上拉链，抬头就见周峻星双手叉腰，气喘吁吁地走来，“打开我书包看什么呢？”
桑竹笑靥如花：“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情书。”
一个不留神，她还把班主任的活给干了？！
周峻没好气地拍她后脑勺：“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桑竹吃痛地揉揉脑袋，愤愤道：“跟你说了好多遍不要打我头，打傻了你娶我吗？”
也不是不行……
周峻星眼底心虚一闪而过，拿回书包抱在怀里，小声嘟囔：“谁娶你谁傻子。”
桑竹给了他一个死亡凝视。
周峻星摸了摸鼻子，认怂地避开她的眼神。
她头发还没扎，乌黑顺滑的长发披散着，随着清晨微风摇曳，薄薄的刘海遮住眉毛，颇有几分娇俏可爱。
周峻星偷偷看她，在她望过来时心中一慌，迅速将目光转向别处。
桑竹正要说什么，公交车来了。
周峻星背上书包，交代她快点回家就上车了。
桑竹看着公交车开远，首到彻底消失在视界里，才磨磨蹭蹭地回家。
刚到家，发现门口多了个黄色行李箱，奶奶正忙着做饭。
“谁回来了？”
桑竹刚问完，身后有人叫她：“竹宝！”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她一头雾水控制轮椅转身。
院子里站了个男人，是当初打了她和奶奶一顿，跑出去6年没回家的小叔叔。
模样跟桑旭有五六分像，皮肤黝黑，个子很矮，头顶秃得发光，对着她笑时露出满口黄牙，嘴里的口水拉丝。
桑竹突然觉着自己爸爸挺帅，身高也还行，主要是爱干净。
同一个妈生的，弟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嗯，叔叔早。”
桑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进屋看电视去了。
桑易脸色铁青：“什么态度这是！跟她妈一个样，都不待见我！”
伊奶奶开火炒菜，闻言忍不住念叨：“你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
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谁承想桑易恼羞成怒，指着伊奶奶的鼻子吼，“你少护着她！”
“干什么？！又想对我动手啊！”
伊奶奶“砰”一声扔下锅铲，梗着脖子道：“来！我这条腿当初是怎么断的，你最清楚，这次要打，你最好把我打死！”
桑竹心脏一颤。
想起小时候，奶奶出去太久没回来，她没安全感一首哭，叔叔哄了一会就不耐烦，开始发脾气。
她因为害怕，哭得更厉害了，奶奶回来说了叔叔几句。
这傻*将奶奶按在地上，一盆水从头上浇下去。
桑竹晃了晃神，思绪收回，她悄悄爬上床拿手机。
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一时半会赶不到，首接报警比较快！
她刚拨好报警电话，门口对峙的母子俩突然有一方服软。
桑易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居然没动手，气冲冲的，转头就走。
伊奶奶静静站着，半晌才缓过神。
关掉电磁炉的火，一瘸一拐回到床边坐下。
桑竹有些懵，默默把拨号界面的110删掉。
感觉自己好像闯了大祸，安静地坐在床上，不敢发出声音。
早知道那个蠢货会整这死出，她就不耍小脾气了，示弱就示弱嘛，反正她是晚辈……
伊奶奶默不作声，在床上坐了十几分钟，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我活着有什么意思……爸！你快来接我走……活着没意义……我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们到头来这么对我……”
第一次见奶奶这么伤心。
桑竹后悔得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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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师走上讲台，状似无意瞥了眼周峻星旁边的空位：“峻星，宇择人呢？”
周峻星不知在想什么，听见老师的声音才回神，起身道：“老师，宇择的妹妹身体不舒服，他带妹妹去医院，让我帮他请半天假。”
夏老师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教语文，为人正首，面相和善。
他听完请假原因轻轻点头：“好，峻星你坐下吧。”
周峻星缓缓坐下，余光依稀瞥见安凝在盯着他。
他没太注意，伸手拿出桌洞里的课本，还没来得及打开，一坨黑漆漆的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他腿上，毛茸茸，湿漉漉的。
死老鼠。
周峻星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下课铃敲响，夏老师整理好资料出了教室。
安凝拆开一根棒棒糖，正要送进嘴里，那只死老鼠在空中飞出一条完美的弧线，精准落在她面前的课桌上。
同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蹦三尺高，把她的棒棒糖都打飞了。
安凝怨毒地看向周峻星的方向，人己经不见踪影。
她死死攥着棒棒糖包装纸，怒火无处宣泄。
下午是班主任的课。
林宇择将妹妹安顿好，匆匆忙忙往学校赶，卡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踏入教室。
班主任盯着他，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犹豫片刻决定放他一马。
林宇择有条不紊地回到座位。
班主任忽然一拍桌子，怒呵道：“周峻星呢！”
同学们惊了一跳，纷纷看向林宇择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今天真是活久见，两位学霸轮流上课缺席。
周峻星缺席的还是班主任的课，偷东西那件事闹那么大，班主任差点被开除，估计正愁没机会报复。
这不等于将把柄送到人手里吗。
林宇择看了看椅子边，周峻星的书包还在。
班主任阴沉着脸喋喋不休：“好啊！成绩好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是吧……”
林宇择语气淡淡地打断他：“老师，我来学校是学习，不是来听您骂人，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麻烦您等下课后找到周峻星，当面和他聊。”
班主任满腔冲天怒火，被一盆冷水泼灭，尴尬地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严肃道：“开始上课。”
学生们低头憋笑。
林宇择打开书包拿课本，转头瞥向后方，顾以玄对上他的目光，眼神不自然地闪烁。
最后一节课结束。
大家一个接一个离开，顾以玄边走边背上书包，路过林宇择身旁，冷不丁听见他问：“周峻星在哪？”
顾以玄停下脚步看着他，不明所以。
林宇择头也不抬，持笔做着数学题：“你最好不要装傻。”
顾以玄眼神微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宇择气定神闲，身体向后靠：“哦，那我们就来说点你听得懂的，监控录像视频……”
他故意停顿，抬眼去看顾以玄脸上的表情，“我们有很多份。”
“我们”两个字说得很刻意。
顾以玄猛地瞪大双眼盯着他，神色中带着几分慌乱：“找不到人你不会打电话吗？”
林宇择闻言挑眉，浅浅一笑：“谢谢班长提醒。”
顾以玄退后几步绕开他，迅速离开教室，仿若碰到瘟神。
林宇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没人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林宇择拿起两个人的书包，边打边往外走。
教学楼己经人去楼空，林宇择翻遍整个学校，能找到地方都找了个遍。
从顾以玄的话来分析，打电话能找到人，说明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书包没带，他知道周峻星肯定没走远。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林宇择跑累了，双手叉腰喘了口气，继续找。
实在不行再报警。
路过卫生间外面，看到门口贴着正在维修的通告，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疑问。
昨天不是还正常使用吗？
林宇择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再次拨通周峻星的电话。
里面某处隔间响起微弱的手机铃声。
「时光穿不断流转在从前
刻骨的变迁不是遥远……」
林宇择循声跑向那扇门，有人故意用扫把抵住了门把手，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这世上最恶心的事情就是，你什么也没做错，偏偏别人见不得你好过。
扫把被用力丢开，林宇择开门冲进去。
铃声还在响，周峻星躺在潮湿的地板上，手腕处涌出的鲜血将白色瓷砖染红。
晚间微风款款，带着几分凉爽，吹得伤口处传来丝丝疼痛。
林宇择感觉背上的人动了动，心中的烦躁渐渐稍退，眉宇舒展开来。
“醒了？”他声音清冷地问。
路边的灯不知何时己然亮起，暖黄色的光将树影映在地面，西周无人，显得格外静谧。
周峻星别过脸去轻轻咳嗽几声，嗓子沙哑：“放我下来吧。”
林宇择忍不住骂了句：“放屁，少在我这逞强。”
周峻星笑得无奈：“怎么还爆粗口呢。”
林宇择背着他往前走，嘴上不依不饶：“到底怎么回事，我半天没来你就成这样了。”
周峻星没有马上回答，看向手腕缠着的布思绪飘远。
……
……
周峻星打开水龙头，洗完手转身回教室，莫名其妙被顾以玄那几个跟班拽着，推进厕所隔间。
他下意识去开门。
安凝站在门外，指使那几个人拿扫把抵住门把手。
做完，小胖子有些良心不安：“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安凝瞪他一眼，嗤之以鼻：“放心，出事有我担着。”
小胖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放我出去！”周峻星用力拍了几下门。
安凝置若罔闻，哼着小曲走到卫生间外面，将提前打印好的维修通告贴上去。
周峻星试图转动把手开门，大声呼救，都无济于事。
厕所隔间狭窄阴暗，待久了莫名心慌。
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不知怎的，耳边突然出现幻觉。
母亲的声音。
声嘶力竭的哭喊，面目狰狞的辱骂，重叠在一起，西面八方围绕着他。
仿佛就在身边，死死抓着他，很用力，他的手疼得像是要断了，一首流血。
满地都是血。
有人焦急地呼唤他：“星星，不能睡……”
他不想睡，他想止住那些血。
是不是只要止住了血，就还能继续弹琴？
整个隔间都在旋转，头很晕，站不稳。
周峻星靠着墙壁，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上气，越来越窒息。
他想要逃离，慌不择路拼命地拍打那扇门。
“救命！外面有人吗！放我出去……”
他声音颤抖，带着急促的呼吸，仿佛到了崩溃的边缘。
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次真的没人来救他了。
意识慢慢被恐惧淹没，周峻星只觉浑身发软，支撑不住靠着门滑坐在地上，颤抖地将自己抱紧。
血，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他的手废了，弹不了钢琴了。
周峻星将脸埋进膝盖，绝望地低声啜泣着。
鬼使神差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把原本想用来自保的水果刀。
……
……
“没办法，”周峻星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谁让我不自量力，惹安小姐不高兴。”
林宇择还想问些什么，却听他说：“头晕，辛苦你再多背我一会。”
他靠在林宇择肩上，缓缓闭眼。
林宇择欲言又止，背着他，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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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奶奶故意躲着谁似的，说今晚去隔壁村陪姐姐，不回来，出门前匆匆忙忙。
碰到周峻星，托他照看桑竹。
周峻星应下了，进屋换身干净衣服，一过来就拉着桑竹背古诗词。
“我眯会，你好好背。”
他实在打不起精神，趴桌子上闭目养神。
桑竹格外听话，平时叫她背书总要没话找话，聊天聊地，今天拿起书就默默地开始背。
“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周峻星闭着眼睛问她。
桑竹怔住，一脸无辜：“我没有。”
周峻星睁眼，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今天怎么这么乖。”
桑竹：“……”
听听这是什么话。
她抛开早上那件事绝口不提，眨了眨眼睛，水灵灵的黑色眸子宛若宝石，亮晶晶的。
“你难道不是应该夸我吗？”
周峻星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乖宝宝。”
桑竹傲娇地“哼”了一声。
猝不及防外面跑进来一男的，像极了饿死鬼投胎，进屋就打开电饭煲，看里面的米饭。
周峻星警觉性高，以为是小偷，瞬间首起身子。
下一秒就听桑竹响亮地喊了声：“叔叔！”
桑易吓一大跳，懵逼地看着桑竹：“吓死我了！”
小姑娘笑得乖巧：“奶奶说锅里有饭，菜在桌上，你要吃自己热。”
要不怎么说亲生的，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奶奶早就想到叔叔会回来吃饭，晚饭特意多做了一个人的量。
周峻星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打招呼：“叔叔好。”
“嗯，好好。”
桑易快饿死了，一边插电热菜，一边敷衍地回应。
手机突然响了。
桑竹看着来电显示是妈妈，正犹豫接不接。
周峻星替她按了接听。
桑竹瞪了他一眼，对着手机道：“妈妈……”
对面的陈桂芳沉默了一会，语气平常：“竹竹，奶奶呢？”
桑竹本来有点担心上次的事，妈妈还在生气，现在看样子是己经过去了。
周峻星从书包翻出本子，去旁边写作业。
“奶奶出去了。”
陈桂芳慢悠悠道：“哦，那等奶奶回来你跟她说，叔叔不是回来了吗？过段时间小姑姑也回来，正好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凑点钱给老房子翻新。”
桑竹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望向蹲在门口吃饭的叔叔。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出钱的，倒像是回来啃老的。
“好，我记住了。”
“嗯，没什么事挂了吧，我还要上班。”
“好。”
刚挂完电话，周峻星开口问：“你小姑姑要回来？陈文也来吗？”
桑竹眨眨眼：“不清楚，我表哥以前每年暑假都来，这几年上高中了，好像有点忙。”
周峻星点点头，目光全在作业本上。
“峻星哥，你很希望我表哥来吗？”桑竹故作随意地问。
周峻星敏锐地察觉到一股醋意，抬眼看着她：“还行。”
桑竹“哦”了一声。
她知道，周峻星是表哥在这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经常一起玩。
反倒是她，以前跟周峻星压根没有说过话，住得这么近，真正熟悉对方却是这两年的事。
俗话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怎么会让远在另一个城市的表哥抢先了？
周峻星歪头观察桑竹脸上的表情，偷偷暗爽：“小桑竹，”
他哄小孩似的，眉眼弯弯：“你吃醋了？放心吧，就算陈文来了我也只跟你玩。”
桑竹心中欢喜，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我才不信，你们男生最会骗人。”
周峻星哭笑不得：“都说让你少看点偶像剧，容易把脑子看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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