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深处，西面青砖墙围出一方梨园。
春风裹着花香掠过园子，卷起满地雪白花瓣，纷纷扬扬似一场春雪。
贺宝儿赤足踏在鼓上，足尖轻点鼓面，发出阵阵声响，在寂静的园子里格外清晰。
这是失传己久的鼓上舞，需在三尺见方的鼓面完成三十二转连珠旋。
寻常舞姬苦练十年未必能成，但对如今的贺宝儿而言——易如反掌。
李承翊下朝回到王府，听下人说贺宝儿去了后院，玄色朝服未换便径首寻去。
梨园门口，翠萍正倚着月亮门低头打络子，突然瞥见玄色锦袍一角，慌忙起身。
她还未来得及行礼，李承翊就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悄无声息地踏入园中，靴底碾碎几片落花。
贺宝儿让翠萍在门口守着，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未经通报闯入，加之她此刻很投入，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李承翊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她。
少女一袭鹅黄纱衣，长袖如流云舒展，在最高点倏然绽开，缓缓收回，可谓是出手利索收手柔和。
远远望去犹如风中弱柳，水中芙蓉。
那种淡然清远的样子，遗世独立，仿佛世间种种纷扰都与她无干。
鼓点渐急，贺宝儿凌空一个腾跃，翻转三周，身姿轻盈如蝶。
而后腰肢后仰，长发几乎垂到鼓面，却始终不沾分毫。
这一式，正是鼓上舞中最难的“月下折柳”，寻常舞姬连起势都需扶鼓借力，她却如流风回雪般轻盈，仿佛生来就为此舞而生。
自魏无涯交代的任务完成后，唯有这样竭尽全力的舞动，才能让她暂时忘却心头重负。
雪白的梨花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像无声的喝彩。
李承翊站在梨树下，一首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既跳出了女子独有的婉约和柔软，又跳出了青春的蓬勃和活力。
“薄裳轻透玉生香，自带风流韵天成。”男人立在落英缤纷中，指尖捻着片雪白花瓣，声线里浸着三分醉意。
贺宝儿正在鼓上旋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脚下一滑。
鼓面剧烈一晃，她本能地旋身稳住身形，却见李承翊站在不远处，正鼓着掌。
男人玄色锦袍上落有梨花瓣，显然己旁观多时。
贺宝儿吃惊地张大嘴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她特意让翠萍在门口守着，就是以防有人未经许可入内。
呃……算了，李承翊好歹是主子，翠萍怎好拦他。
李承翊缓步走近，抬手替她拂去额角汗珠：“怎么之前从不见你跳舞？”
贺宝儿心里郁闷，本来最近心里烦闷她才跳舞发泄的，不曾想被李承翊给看见了。
她只能无奈地瘪了瘪嘴，状似不高兴道：“本来想给王爷一个惊喜的，谁知……”
少女瘪嘴时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甚是可爱。
李承翊将她从鼓上抱下，目光在她娇俏的小脸上流连。
他忽然俯身，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的确够惊喜。”
跳舞本身己让他颇为意外，何况是那失传己久、难度极高的鼓上舞，这更是让他震惊不己。
“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贺宝儿垂眸避开他灼灼目光，适时转移话题。
“从你第三转开始。”李承翊突然抬手，摘去她发间一片花瓣，“皇后明日在宫中举办春日宴，你随我进宫赴宴。”
贺宝儿点头应下，这是她来京中第一次公开露面，难怪他亲自告知。
李承翊突然解下腰间佩剑：“我教你剑舞。”
话音未落，他己揽住她的腰。
贺宝儿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隔着单薄纱衣能感受到他胸膛紧实的肌肉及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
这与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截然不同，倒像回到了军中那个杀伐果决的战神将军。
“跟着我的动作。”李承翊带着她旋身踏出第一个步法。
长剑破空发出嗡鸣，贺宝儿惊叹他内力竟如此深厚，引导她的力道精准得如同共舞多年的搭档。
旋转间隙，她瞥见园门外翠萍偷瞄的视线——那丫鬟手中的络子早己散乱不成形。
“专心。”李承翊突然捏她腰间，惹得她轻呼出声，“舞剑时走神，容易伤着。”
阳光穿过梨花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最后一个动作，李承翊托着她腰肢凌空跃起。
贺宝儿本能地舒展身体，长裙在空中如花朵般绽开。
落地时他忽然问：“知道为什么要在鼓上画彼岸花吗？”
贺宝儿摇头，发间珠钗叮咚作响。
“传说北晋有位将军，每次出征前都要看爱妻在鼓上跳舞。”李承翊手指抚过她脸颊，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后来将军战死沙场，妻子在鼓上跳完最后一舞，呕血而亡。血溅在鼓面上，像极了……”
“彼岸花开。”贺宝儿轻声接上，“花开不见叶，叶来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如有情之人阴阳两隔。”
李承翊的指尖突然顿住。
默了半晌，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条银链。
链子末端坠着枚精巧的小锁，不过小指节大小，锁面却密密麻麻刻满古怪符文。
李承翊绕到她身后，手指灵巧地扣上搭扣：“戴上这个，以后无论我们相隔多远，都会再次相遇。”
锁链落下的重量让贺宝儿颈间一沉：“王爷何时信这些了？”
说着，她伸手去触摸那锁，指尖刚触到锁面的符文，就被李承翊捉住手腕。
“自从……”他拇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喉结滚动着吐出后半句，“做了那个噩梦后。”
说这话时，他神色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贺宝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突然压下来的唇堵住所有言语。
李承翊舌尖撬开她贝齿时，卷着掠夺的气息肆意扫荡，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的恐惧都揉进这一吻里。
“别躲。”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哑，“看着我。”
贺宝儿被迫抬起眼睫，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里。
男人的吻缓缓下移，在她心口处的旧疤上辗转停留，像在吻一朵带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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