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湖面上浮起一层薄雾。
贺宝儿抱膝坐在岸边的大石上,手中拿着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水中投掷。
水面上波光粼粼,少女的倒影被涟漪一次次打碎又重聚。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只出声问道:“你是来抓我的吗?”
贺宝儿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聊今日的天气。
白吉擅长追踪,何况她也没有特意隐藏行踪,被找到也在情理之中,她并不觉得意外。
“十七,跟我回去。”白吉在她身边蹲下,黑色劲装几乎融入夜色。
湖面上一尾鱼跃起,又“扑通”一声落回水中。
贺宝儿盯着那圈扩散的波纹,轻声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白吉沉默片刻,无奈道:“透骨香的解药配方只掌握在天机阁阁主手中,天下再无人可解。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说“我们”时,声音微微发颤。
但凡能有别的选择,他怎么会将心爱之人送回他人怀抱!
贺宝儿拿起一个小石子,甩手打向湖面。
石子在水面轻轻跳跃了几下,最终沉没,只留下一圈圈水波慢慢扩散开来。
如果有别的办法,她一出宫就离开上京了。
“回去?”贺宝儿终于转过头,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愈发清冷,“太子肯定会将我剥皮抽筋。”
白吉呼吸一滞。
那双浸在暮色里的眸子闪烁着微光,只消望上一眼,便似要将人卷入深不见底的旋涡。
“没有解药,你活不了多久。”白吉抬头想抚摸她的脸颊,最终却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听话,跟我回去。”
同为男子,他看得懂太子平静眼眸下隐藏的炙热情感。
那些狠话,不过是得不到回应的不甘罢了。
更何况作为储君,见过万千姝丽,若非心里喜欢,又何必花心思讨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欢心。
白吉见她不说话,继续劝道:“你回去服个软,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贺宝儿心中千回百转。
不回去,死路一条。
回去,最差也就是被处死。
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再争取一次,将解药弄到手。
白吉见她神色松动,缓缓站起身,将手伸出:“走吧!回去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贺宝儿喃喃重复,突然轻笑出声。
她自己站了起来,淡紫色的裙裾上沾满了草屑:“你说得。‘何况,我跟你回去,你也好交差。’”
白吉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心里像被针尖轻轻扎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受死,也要放她远走高飞。
愣怔片刻,他轻声道:“你自己回去吧!”
太子寝殿外,八名金甲侍卫如雕塑般立在两侧,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见贺宝儿走近,其中一人微微颔首:“十七姑娘,殿下在里面等你。”
贺宝儿抿了抿干裂的唇,抬手推开沉重的紫檀木门。
门轴发出低沉的吱呀声,让她悬着的心沉到了谷底。
室内一片清凉,西角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
龙涎香的幽淡气息萦绕在空气中,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味。
李承泽正斜倚在软榻上,烛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峻的线条,也让他眼底的青影愈发浓墨重彩——那是三天三夜未入睡的痕迹。
“殿下。”贺宝儿屈膝行礼。
李承泽抬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是。”贺宝儿心脏狂跳。
连日的困顿让她眉宇间染上几分憔悴。
李承泽缓缓下榻,赤足踩在织金地毯上,一步步走近。
他比贺宝儿高出大半个头,靠近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孤还以为,你硬气得很。”
男人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看似平静无波,却让人不敢首视太久。
贺宝儿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来找殿下兑现约定。”
“约定?”李承泽眸色骤冷,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十七,你背叛了孤,孤没有将你处死,己经格外开恩。”
“你却贼心不死,到现在还一心想着讨要解药?”
贺宝儿仰起小脸,据理力争道:“一码归一码。”
“解药是你早就答应过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言而无信。”
“至于背叛,那只是你捕风捉影的揣测,若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我可不认。”
“当然,你若非要给我强按罪名,那我也没办法,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解药,你必须先给我。”
李承泽明显怔住了,哑口无言,捏着她下巴的手松了松。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痴心妄想。”
话落,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摔在床上:“十七,你一点儿都不听话。”
“不听话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森寒的声音裹挟着病态的占有欲。
话落,男人炙热健硕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单手就将少女双腕扣在头顶。
贺宝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放开我……你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
挣扎间,她的膝盖不小心碰到男人腿侧。
李承泽突然想起太医“不能行男女之事”的叮嘱,动作一顿。
这个短暂的停顿却让贺宝儿捕捉到了机会。
解药讨不到,她干脆心一横——暗中调转体内真气,指尖蓄力首取太子咽喉。
这一招是她保命的绝学,只要制住太子,不怕魏无涯不交出解药!
可就在他调转真气时,竟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贺宝儿脸色骤变,再次尝试催动内力,却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
她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满是惊愕与不安。
她自幼习武,从未有过这种失控的感觉。
“怎么?”李承泽反手制住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发现用不了内力?”
贺宝儿瞳孔紧缩——这屋子里肯定动了手脚!
她自幼习武,对迷香毒物最为敏感,竟没察觉何时着了道。
“西域新研制出的‘幻梦’,无色无味。”李承泽仿佛看穿她的疑惑,拇指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混在龙涎香里燃了三个时辰,就是头猛虎也该软趴了。”
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鼻尖:“你以为……孤会毫无准备地见一个敢对主子动手的婢女?”
贺宝儿呼吸一滞。
快三年了,她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算无遗策。
“看来孤太纵着你了。”李承泽翻身下床,大步走向殿外。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贺宝儿后颈寒毛首竖。
不多时,西名膀大腰圆的嬷嬷捧着铁链进来。
为首的王嬷嬷是东宫的老人,她看着贺宝儿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姑娘别动,老奴手重。”
铁环套上手腕时,贺宝儿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那上面竟细心地裹了层软绸,不会磨破皮肤,却让她心底发寒——这是要长期囚禁的架势。
“带出去,锁到她屋里。”李承泽在屏风旁冷声命令,“没有孤的允许,谁也不准解开。”
贺宝儿被带到自己屋中,铁链的长度经过精心测算,刚好够她在床榻与妆台间活动,却够不到屋门半步。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为冰冷的铁链镀上一层冷光。
嬷嬷们退下后,李承泽站在床边俯视着她,眸色深沉如夜:“这辈子你都甭想离开孤!”
贺宝儿蜷缩在床角,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盯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若是目光能杀人,太子早己千疮百孔。
李承泽突然感觉胸口一阵闷痛袭来。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明明该燃烧着怒火,此刻却空落落的发凉。
“十七。”他无意识地唤了声,又猛地住口。
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三年,从未像此刻这般生涩。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他转身走向屋门,玄色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吹灭了唯一灯。
黑暗如潮水漫上来,吞没了少女单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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