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晴的砗磲珠串突然断了。
珠子滚过观澜阁的檀木地板，撞上那尊渗水的"照夜白"瓷瓶时，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她蹲身去拾，指腹却被珠孔内的冰碴划破——血珠滴在釉面蛛网纹上，瞬间化作三条游动的赤鲤，鱼尾扫过处浮出监国亲王的私章暗纹。
"季先生！"
赵铁柱的吼声裹着咸腥海风破窗而入。他肩头扛着半截青铜锚链，链环上附着的藤壶正渗出靛蓝汁液，"归墟漂来三百口描金箱，箱面印着...印着您的生辰八字！"
季文渊的狼毫笔悬在《匠籍》残页上。墨珠坠落的刹那，砚中冰晶突然炸裂，迸出的碎屑在晨光里拼成磁州窑密语——"午时三刻，塔倾"。
验货场的青铜日晷忽生异象。
林三娘的金丝轿尚未停稳，晷针投影己逆时针飞旋。她劈手扯断轿帘璎珞，七宝珠坠地成卦："坎上离下，火水未济。"话音未落，十二艘幽灵船冲破薄雾，船首挂着的青铜螭吻双目泣血，泪痕竟与苏芷晴腕间旧疤同形。
"验货！"
市舶司提举的狼头杖插入沙地。杖头机关弹开，三百枚青蚨母钱激射而出，钱眼穿过日晷投影，在沙滩烙出《浮梁匠籍》缺失的第七卷。季文渊的鹿皮靴碾过烫金文字，靴底暗藏的磁州窑残片突然发烫——残片上的钴蓝星点正与晷影重合。
"开箱！"
赵铁柱的铁锤抡出半弧，描金箱盖应声而裂。飞溅的不是木屑，而是冻硬的海棠花瓣——每片都拓着浮梁匠户的掌纹，花蕊处缀着人鱼膏凝成的"丙申"火漆。
苏芷晴的断簪突然颤动。她挑开层层花瓣，露出底下整匹的冰蚕丝——丝面用磁州青料绣着庆元磁塔的倒影，塔尖刺破的云层里，隐约可见石步云黑袍翻卷。
"午时到！"
海天交接处炸响惊雷。三百口描金箱同时自燃，青烟腾起成十二尊瓷鼎虚影。鼎内沸腾的釉浆里浮出白瓷傩面女子的身形，她广袖翻卷间，幽灵船甲板洞开，走出三百磁州窑人俑——每尊心口的青蚨母钱都在渗血，血珠滚过沙滩竟长出珊瑚般的冰裂纹。
季文渊扯开衣襟，胸口的北斗红斑己蔓延至喉结。他蘸着喉头血点在冰裂纹上，珊瑚丛突然爆开，露出底下冻了十二年的窑工名册——名册边角盖着的，竟是苏芷晴及笄礼那日遗失的胭脂印。
"阿姐...…"
苏芷晴的砗磲手串再次绷断。她扑向最近的人俑，指尖刮开俑心青蚨钱，钱眼内壁的冰裂纹里，赫然冻着半块黥面人皮——那缺失的北斗第七星，正镶着她当年赠予石步云的定窑玉环。
林三娘的金丝绞住提举咽喉："狼头印的朱砂，掺的是人鱼膏吧？"她腕间七宝镯折射的光束刺入提举瞳孔，映出眼底游动的蛊虫，"丙申年腊八封窑，你们在磁塔地宫炼的不是釉，是长生蛊！"
海面忽现漩涡巨眼。
石步云的黑袍自归墟升起，袖中抖落的不是青铜螭吻，而是整卷《春雷录》。羊皮卷遇水化开，露出夹层的磁州窑火浣布——布面用监国亲王心头血写着："大巧若拙日，雷破永夜时"。
赵铁柱的铁锚勾住幽灵船桅。他古铜色的脊背在飓风中绷如满弓，锚链绞碎船首螭吻的刹那，十二尊瓷鼎轰然倾覆。釉浆漫过验货场，遇血凝成三百浮梁匠户的虚影，他们沉默地抟土烧制新的浑天仪，仪心镶着的正是苏芷晴的断簪。
子时的海啸吞没了狼头旗。
季文渊在漩涡中心展开《匠籍》。缺失的第七卷遇水显形，字迹竟是白瓷傩面女子用簪头刻就——"丙申年七月初七，苏氏长女代父祭窑"。他猛然回头，看见苏芷晴立在幽灵船桅顶，腕间砗磲珠串己化作北斗，最末那粒珠子里的火星正在引燃船帆。
"阿晴！」
嘶吼被惊雷劈碎。石步云的黑袍卷住下坠的船帆，釉浆在帆面烧出《春雷录》终章。苏芷晴坠入归墟的刹那，怀中描金箱炸开，三百海棠花瓣裹着磁州窑火种，在海面铺成通往新瓷都的星路。
破晓时分，观澜阁的博古架淌出釉泪。
季文渊拾起泪珠凝成的白瓷埙，吹孔处镶着的珍珠正映出海上新帆。林三娘的金丝轿碾过星路，轿帘垂落的冰蚕丝上，浮梁匠户们正在烧制无北斗纹的新瓷——釉面清澈如初春融雪，冰裂纹里游动着第一道惊雷。
赵铁柱砸碎最后一尊狼头印，飞溅的鎏金里裹着磁州窑秘方。他古铜色的掌纹印上新瓷坯，窑火升腾处，十二年前那场封窑血祭的哭嚎，终于化作归墟深处的埙声呜咽。
海风掠过验货场时，带走了《匠籍》的最后一页。季文渊立在观澜阁飞檐，看三百青蚨母钱化作雨燕归巢。燕喙衔着的不是春泥，而是苏芷晴坠海时碎裂的砗磲珠——珠心冻着的火星，正在釉泪里孕育新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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