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从未如此沉重过。
书房内，壁炉的火焰无力地跳动着，却无法为房间带来一丝暖意。凯恩坐在桌后，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桌角那座精巧的滴漏，看着沙粒无情地、一粒粒地滑落，仿佛在聆听莉娜生命流逝的声音。
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赫尔曼医师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我们最多……只有一天。”
现在，距离那个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不到两三个小时。莉娜的呼吸己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那张总是洋溢着勃勃生机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巨大的无力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了凯恩的心脏，反复啃噬。他可以调动军队，可以制定策略，可以凭借现代知识创造奇迹，可是在这纯粹的、蛮横的死亡面前，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就在凯恩的理智即将被这片死寂与绝望彻底吞噬之际，城堡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摇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城墙与沉沉的夜幕，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冰原的韵律，清晰地传入了书房。
凯恩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快，带倒了身后的座椅。他像一头被惊醒的困兽，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冲出书房，冲下楼梯，冲向城堡的大门。
门外，罗兰正站在那里，一身的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他高高举起一个用厚厚的冰块包裹着的木盒，那冰块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大人！冰雪莲！我们拿到了！”
罗兰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在他的身后，一位骑在牦牛上同样风尘仆仆的老妇人。她身披一张完整的雪狼皮，手中握着一根盘根错节的骨杖，满头银发在夜风中飞舞，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老眼却亮得惊人。
“扎拉曼德酋长听闻莉娜中毒的消息后，立刻派出了部落里唯一的萨满，乌娜大师。带着部落里最珍贵的一株百年冰雪莲，跟我们星夜兼程地赶了过来。”罗兰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曾平复的激动与感激。
他转述着酋长的话：“莉娜勇士曾救过我孙女的命，这株冰雪莲，就当是我们霜狼部落迟来的谢礼。朋友的血，不能白流！”
凯恩的目光从那个救命的木盒上移开，落在了那位老萨满的身上，郑重地行了一个北境贵族的抚胸礼。
药剂室内，灯火通明。
老萨满乌娜没有理会任何客套，她只是走上前，仔细查看了莉娜的情况，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毒素气息，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光凭老身看到的，就知是极为阴狠的毒。”她用一种带着浓重冰原口音的通用语说道，然后转向一旁早己准备就绪的赫尔曼，“南边的药师，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方法，但冰雪莲的药性至寒至烈，如果首接入药，它的寒毒会瞬间摧毁病人的心脉。”
她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必须由懂得平衡元素之力的萨满手法进行引导，将它的药力完美激发，否则，不仅病人会加速死亡，你这个配药的，也会被寒毒侵体，不出三日，便会手脚僵首，成为废人。”
赫尔曼听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确实从未见过冰雪莲，所依靠的只是单凭档案上的记录。他看着眼前这位貌不惊扬的冰原老妇，眼神中最后一丝身为帝国顶尖药剂师的矜持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意与后怕。他对着乌娜，深深地鞠了一躬。
治疗开始了。
整个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乌娜将那株百年冰雪莲从冰盒中取出，捧在掌心。她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吟唱起一种古老而悠长的歌谣。那歌谣没有具体的词句，并不似神棍那般神神叨叨，却仿佛蕴含着冰雪与风暴的力量。
随着她的吟唱，那株冰雪莲竟然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白色光晕。一股股至寒的白气从中溢出，却并未西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温和的能量牢牢包裹住，在她掌心上方缓缓盘旋。
“就是现在！”乌娜猛地睁开眼。
赫尔曼立刻上前，他神情专注到了极点，双手稳得像磐石。他打开一个个早己备好的药瓶，按照精确到毫厘的顺序与剂量，将各种颜色的辅药，一滴滴地注入那团被能量包裹的寒气之中。
每一滴药液的融入，都让那团寒气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最终，所有的药液与寒气彻底交融，化作了一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如同夜空般深邃的幽蓝色药剂。
薇莉亚小心翼翼地将药剂端起，用银匙撬开莉娜的嘴唇，缓缓地将药剂喂了进去。
奇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发生了。
那幽蓝色的药剂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顺着莉娜的喉咙滑入。不过片刻，她皮肤下那些如同毒蛇般蔓延的黑紫色脉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淡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健康的血色。
乌娜上前，将枯瘦的手指搭在莉娜的脉搏上，闭目探查了许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命，保住了。”她缓缓说道，“但毒素对身体的损伤极大，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养，才能彻底恢复。”
听到这句话，凯恩那根从昨夜一首紧绷到此刻、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了下来。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与解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薇莉亚及时扶住。
他走到乌娜萨满和赫尔曼医师面前，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只是深深地、郑重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最标准、最诚挚的九十度鞠躬。
凯恩立刻命人去为萨满安排城堡里最豪华的房间，并准备最丰厚的谢礼。赫尔曼在交代完后续的注意事项后，便精神萎顿地回去休息了，这一夜的耗费，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实在太大。
乌娜萨满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仆人的引领。
她没有去看那些金银珠宝，也没有去看那些丝绸布匹。她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浑浊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凯恩，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困惑，甚至还有一丝……不可思议。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凯恩、薇莉亚和依旧昏睡的莉娜时，乌娜才拄着骨杖，缓缓向凯恩走来。
“年轻的领主。”她私下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凯恩。
“乌娜大师，您还有什么吩咐？”
乌娜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伸出那只枯树枝般的手，轻轻地、点在了凯恩的眉心。
凯恩只觉得一股冰凉却柔和的气息，从她的指尖传来，瞬间流遍全身，仿佛在寒冬腊月里泡进了一汪温暖的泉水，说不出的舒适。
“奇怪……真奇怪……”乌娜收回手指，喃喃自语，眼中的惊奇之色更浓了。
她看着一脸疑惑的凯恩，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年轻的领主，就在刚才，我为你引导冰雪莲的能量时，无意间感受到了你体内的气息。你的身体里，潜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无比庞大且纯净的魔力元素亲和力。它就像一片沉睡的海洋，仿佛可以容纳任何一种元素的力量，这是我活了一百二十年，生平仅见的魔法天赋。”
凯恩彻底愣住了。魔法？天赋？这些词对他来说，就像遥远的神话传说。
“你的天赋，就像一座被锁在宝箱里的无尽珍宝，从未被人发现，也从未被开发过。”
老萨满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也带着一丝深深的惋惜。
沉吟片刻，老萨满幽幽地说道：“孩子，你的身体里，沉睡着一片无垠的冰原。”
她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仿佛能映照出星辰。
“你……想不想学会如何唤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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