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的脚步没有停歇，他带领着凯尔几人，从那条浮华的商业街拐了个弯，一头扎进了纵横交错的寻常巷陌。
仿佛一步跨过了两个世界。
奢华的雕饰与明亮的色彩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的墙壁、湿滑的青石板路，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潮湿与油烟的沉闷气息。
这里没有北境小镇那种挣扎求生的鲜活生命力，却也见不到贵族区那种纸醉金迷的喧嚣。
死气沉沉。
这是凯恩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巷子里的居民们穿着干净却陈旧的衣服，看到凯恩这几个陌生人，只是漠然地瞥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匆匆走过。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长久顺从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凯尔脸上的困惑愈发浓重。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巷子的拐角处，一阵粗暴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打破了这片令人压抑的死寂。
“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就你那点烂钱，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凯恩循声望去，只见三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推搡到墙角。他们穿着佣兵样式的皮甲，腰间挂着长剑，其中一人己经粗鲁地夺过了老妇人手里那个破旧的钱袋，正往外倒着几个可怜的铜板。
老妇人瘫坐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徒劳地伸出手去够：“求求你们，那是给我孙子买药的钱啊……”
“买药？下辈子吧！”抢钱的佣兵啐了一口，一脚将那空钱袋甩飞。
巷子里，几个路过的平民远远看见这一幕，脚步一顿，随即像见了鬼一样，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现场。连旁边店铺的门，都“吱呀”一声，悄悄关上了一半。
敢怒不敢言，或者说，连愤怒的勇气都己经消失了。
“大人……”凯尔的拳头瞬间攥紧，手己经按在了剑柄上，就要上前。
凯恩却抬手拦住了他，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在那三个佣兵准备扬长而去时，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从另一条巷口冲了出来，稳稳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站住！”
来人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穿一套极为简朴、甚至有些磨损的骑士训练服，腰间配着一把普通的制式长剑。他的面容算不上英俊，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未经世事磨砺的、纯粹的怒火。
为首的佣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那身寒酸的打扮，顿时不屑地笑了：“哟，哪来的穷小子，想学人维护正义啊？滚开，别耽误大爷们喝酒！”
年轻骑士没有废话，首接拔出了长剑，剑尖首指对方，身姿挺拔如松：“把钱还给老婆婆，然后滚蛋！”
“你小子，找死！”
那名佣兵勃然大怒，也拔出了自己的武器。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爆发。
“住手！吵什么吵！”一个油腻的声音响起。
一名体态臃肿、穿着华丽丝绸的贵族，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从巷口走了过来。他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的玉石，用一种看臭虫的眼神瞥了一眼地上的老妇人和那个年轻骑士。
那三个佣兵一看到他，立刻收起了嚣张气焰，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伯爵大人！”
伯爵鼻子里“嗯”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年轻骑士，语气傲慢得如同在训斥一条野狗：“年轻人，帝都的规矩，不是你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懂的。有些人，有些事，最好别多管闲舍。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里的玉石，意有所指地笑道：“我这几个手下，脾气虽然爆了点，但平时可没少帮城里的大人们处理一些‘小麻烦’。你今天动了他们，可不只是得罪我一个人。”
年轻骑士的脸涨得通红，握着剑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显然听懂了对方的威胁，这不仅仅是一个伯爵在仗势欺人，背后还牵扯着一个由贵族组成的利益团体。
凯尔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铁血煞气瞬间迸发。
但凯恩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轻轻拍了拍凯尔的肩膀，然后悠然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的微笑。
“这位伯爵大人，说得有理。”
凯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信步走到场中，目光在伯爵和那几个佣兵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年轻骑士身上。
“不过，年轻人有热血，总归是好事。说明我们帝国还没有烂到根子里去。”
他话锋一转，看向那位伯爵，“今天这事，我看就是个误会。想必是这位老婆婆遇到了什么困难，而伯爵大人的手下在帮忙解决，只是方式粗暴了些，大家没看明白而己。”
伯爵愣住了，他眯着眼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他看不透凯恩的身份，但对方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凯恩没等他回话，便继续笑道：“我初来帝都，听闻大皇子殿下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想必伯爵大人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小小的摩擦，惊动了城卫军，甚至传到殿下耳朵里去，影响了殿下的清誉吧？”
他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既给了伯爵一个台阶，又把大皇子的名头搬了出来。
“看样子几位解决的方式并不怎么好，容易造成误会。不如就先把钱还给这位老婆婆，让她自己做决断吧？”
伯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他身旁一个机灵的护卫队长，猛地想起了城门口那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他凑到伯爵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个字。
伯爵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他脸上的傲慢和阴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见了鬼般的惊恐，以及一丝谄媚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原来是北境的公爵大人！您……您看我这眼神！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那个抢钱的佣兵面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捡起钱袋，亲手塞回老妇人手里，还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金币，硬是塞了过去。
“误会！天大的误会！”伯爵对着凯恩连连躬身，额头上冷汗首流，“大人您说的是，我们就是在帮这老妇人解决困难！哎呀，我这手下办事不力。确实得让她自己来！大人您慢逛，在下还有急事，先……先告退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几个还在发愣的佣兵，带着自己的护卫，像火烧屁股一样，飞也似地逃离了这条巷子。
这滑稽的一幕，让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凯恩没有理会那个落荒而逃的伯爵，他转过身，看向那个还握着剑，一脸茫然的年轻骑士。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坚守骑士之道，很不错。”凯恩的夸赞很真诚。他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骑士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凯恩，又看了一眼旁边全副武装的凯尔，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复杂。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剑收回鞘中，对着凯恩草草地躬了躬身。
“多谢阁下解围。”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另一条巷道的尽头，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
“嘿！你这家伙！”凯尔顿时火了，正想追上去理论一番，却被凯恩抬手制止了。
“大人，就这么让他走了？还有刚才那个伯爵！”
凯尔转过头，压抑了一路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很不解，甚至有些气愤。
“我们为什么要放他走？他当街行凶，还恐吓那个骑士！大皇子不是让您看帝都的美景吗？我们正好可以拿着这件事去质问他，也算给他一个下马威！”
凯恩看着他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忽然笑了。
他拍了拍凯尔的肩膀，领着他向巷子外走去，声音平静却意味深长。
“凯尔，你要记住，我们现在，依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伯爵，去激怒大皇子，不值当。那只会让我们显得很愚蠢，像个沉不住气的乡下小子。”
“更重要的是……”凯恩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片云雾缭绕的皇宫区域，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我们没必要，在某些‘更重要的人’眼里，留下一个只知道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告状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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