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财政大臣的府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悠扬的乐声从敞开的大门内流淌而出，混杂着贵族们矜持而高傲的谈笑，一同涌入帝都微凉的夜风里。
“大人，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凯尔跟在凯恩身后，扯了扯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这是他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却让他感觉比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还要难受。
凯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然呢？来都来了，总不能在门口站一晚上，让别人以为北境公爵连门都进不去吧？”
他自己也穿着同样款式的黑礼服，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将他那张年轻的脸和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后面。
这身打扮在门口那些恨不得把孔雀尾巴插在自己头上的贵族们中间，显得既简约又突兀。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宴会大厅，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醇酒与食物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让习惯了北境清冽空气的凯尔差点打了个喷嚏。
大厅内流光溢彩，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金碧辉煌。男人们穿着剪裁浮夸的礼服，女人们则身着争奇斗艳的长裙，脸上戴着各式各样、镶嵌着宝石与羽毛的华丽面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端着酒杯，用一种优雅的姿态进行着空洞的交谈。
凯恩的目光如同一柄冷静的手术刀，迅速地将这片浮华的景象层层剖开。他没有去看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宝，也没有理会那些投向他这里的、充满好奇与审视的视线。他在寻找，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帝国支柱，宫廷龙骑士。
然而，他很快便失望了。
这里只有一群被酒精和逸乐泡软了骨头的废物。他们讨论着赛马、戏剧和下一个季节的流行色，却无一人提及帝国正在面临的内忧外患。龙骑士那样的人物，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一股无形的墙，似乎将他这个来自北境的“暴发户”，与帝都真正的权力核心隔绝开来。他们将他推上舞台，让他接受万众瞩目，却又巧妙地不让他触碰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就在凯恩心中那丝烦躁愈发强烈时，大厅内的音乐忽然一停。
满头白发的财政大臣，挺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走上高台，用一种激动到发颤的声音高声宣布：“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尊贵的摄政王，大皇子艾德里安殿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远比欢迎凯恩时要真诚得多的掌声与欢呼。
大皇子艾德里安微笑着走上高台，他换上了一身同样华贵的礼服，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完美的、如沐春风的笑容。他简单地致辞，祝贺财政大臣的女儿生日快乐，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于帝国繁荣的场面话。
随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凯恩的身上。
“今天，我们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艾德里安的声音充满了亲切感，他抬起手，正要指向凯恩的方向，“他就是我们帝国最年轻的英雄，来自北境的……”
话音未落，一名侍从官神色慌张地快步走上高台，凑到艾德里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了些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艾德里安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固。那抹温和的天蓝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被压抑的暴怒。
他只是顿了一秒，便立刻恢复了常态。他对着众人抱歉地笑了笑，随意找了个“军情紧急”的借口，便在侍从的护卫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宴会大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大厅陷入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贵族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军情”，能让大皇子殿下连一场重要的宴会都顾不上。
“大人，这……”凯尔有些不安地凑过来。
凯恩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端起一杯路过侍者托盘上的果酒，轻轻晃了晃，嘴角在面具后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能让大皇子如此失态的，除了南边那位同样不让他省心的三弟，还能有谁？
这对他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他本就厌恶成为别人剧本里的主角，现在正好落得个清静。
既然找不到龙骑士本人，那么，就只能去找他那个同样“传奇”的女儿了。
凯恩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他的搜寻目标变得明确起来。他不再关注那些围聚在权力中心的人群，而是开始寻找那些游离在外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很快，他的视线被一处通往露台的拱门吸引。
一个身影正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大厅内的喧嚣与浮华，眺望着夜空。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连衣裙，款式在宴会中不算起眼，但那身姿却如同一杆标枪般挺首，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锐利气场。
凯恩的兴趣被勾了起来。他将酒杯放回托盘，径首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看得也越发清晰。那身暗红色的连衣裙，设计得极为巧妙。裙子的腰部线条收束得非常紧，隐约能看到皮革腰甲的轮廓。
而看似飘逸的裙摆之下，行走间偶尔会露出的，是金属裙甲反射出的、不易察觉的冷光。
甚至在她的胸前，那片由蕾丝和绸缎装饰的区域，也藏着几个极不显眼的金属环扣，像是某种轻型胸甲的固定点。
将战斗的防具，完美地融入了华丽的晚礼服之中。
凯恩心中了然，这无疑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步上前，不偏不倚地堵在了对方返回大厅的唯一路线上，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了露台的角落里。
“这么美丽的夜晚，一个人站在这里，不觉得有些浪费吗？”凯恩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轻佻，是帝都贵族搭讪时最标准的开场白。
然而，回应他的，是比夜风还要冰冷的声音。
“滚。”
那个背影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凯尔跟在后面，听到这话，脸都气绿了，当场就要发作。
凯恩却抬手拦住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意料之中，这很符合那个“叛逆者”的设定。
他没有理会那个“滚”字，自顾自地靠在拱门的石柱上，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沉静下来。
“北境的雪己经停了。不知伊莎贝拉小姐有没有听过，有一种叫做‘冰潜虫’的魔兽，很麻烦。它们会在开春后从冻土里钻出来，啃食作物的根茎，一般的刀剑很难对它们的甲壳造成伤害。”
背对着他的身影，抖了抖肩膀。
凯恩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说道：“不过，我们发现，这种魔兽的腹甲还算薄弱，于是可以用重锤把它砸翻过来，用长矛穿刺可以搞定他们。当然，最省事的办法，还是用重型弩箭，配合特制的破甲箭头，从它们钻出地面的瞬间，首接贯穿。”
他慢条斯理地阐述着自己对北境特有魔兽的看法，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北境困苦生活的经验。
露台上的身影，沉默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缓缓地，侧过了身子。
面具遮住了她的容貌，但凯恩能感觉到，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审视着他。
那目光里，带着些许好奇和探究。
终于，在凯恩提到如何用陷阱和炼金炸药对付成群的冰原狼时，那个身影，彻底转了过来。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暗红色的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一张同样简洁的亮银色面具下，一双明亮得惊人的绯色眼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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