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绯色的眼眸，在面具后审视着凯恩，像两簇在暗夜中燃烧的火焰，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冷漠。
她上下打量着他，从他那身简洁的黑色礼服，到他那比礼服还要朴素的纯白面具。
似乎是没料到，一个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搭讪的男人，嘴里谈论的竟是在北境如何对付魔兽。
“纸上谈兵罢了。”
伊莎贝拉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嘲讽。
“你不会以为在暖和的书房里读过几本人烟稀少地方的魔兽图鉴，就懂了什么是真正的厮杀？”
凯尔在后面听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这女人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凯恩却像是没听出那份嘲讽，他只是将目光从大厅的浮华中收回，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或许吧。不过我还知道，斥候在雪地里行动，最好的伪装不是扮作什么行脚客商，而是一件用北地雪狐皮毛缝制的白色罩衣。行进时要逆着风，踩着的岩石和冰面，这样才不会留下气味和脚印。”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炫耀的成分，就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自然。
伊莎贝拉抱着双臂，没有说话，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似乎又消融了一分。
“至于防护，”凯恩仿佛来了兴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极寒的天气里，厚重的全身板甲就是个笑话。它不仅会妨碍行动，更会变成一块巨大的冰坨，迅速吸走士兵的体温。远不如多层鞣制的皮革与毛皮混制成的软甲来得实用。至少，它不会在你摔倒的时候，把你和冰面冻在一起。”
伊莎贝拉那张银色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那些穿着亮银盔甲，在帝都主干道上巡逻的皇家卫队，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她终于问出了一个真正的问题，语气犀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匕首。
“我可没这么说。”凯恩摊了摊手，“我只是觉得，不同的环境，需要不同的战术。在帝都的大理石地板上，他们的盔甲或许能挡住刺客的偷袭。但在北境没过膝盖的积雪里，他们可能走不出一百米，就会被一个拿着木棍的猎人从背后敲晕。”
“呵。”
伊莎贝拉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不屑的笑声，但凯恩听得出来，那轻蔑的态度正在迅速瓦解。
“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倒是说说，如果一支穿着你那种‘实用’皮甲的北境部队，在平原上遭遇了帝国的重装骑兵冲锋，该怎么办？用你们的木棍去敲碎他们的马腿吗？”
这个问题，精准而致命，首指轻步兵在面对重骑兵时的天然劣势。
凯尔在后面听得手心都冒汗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只能干着急。
凯恩却笑了，面具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为什么一定要在平原上和他们硬碰硬？北境多的是山地、森林和半冻的沼泽。我会把战场选在对他们最不利，而对我们最有利的地方。我会用陷阱、地形优势、滚石和密集的弩箭去消耗他们的锐气。我甚至会派人烧掉他们的粮草，在他们的水源里下泻药。战争，从来都不是骑士小说里描写的公平对决，而是用尽一切手段，让敌人比你先倒下。”
这番话，无耻、狡诈，却又充满了实用主义。
伊莎贝拉沉默了。
她绯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凯恩，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找到了同类。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己经没有了最初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帝国军部那群酒囊饭袋，还在用三十年前的战术手册训练新兵。他们甚至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早就不是邻国的方阵了。”
“敌人永远是环境，是饥饿，是绝望。”凯恩接过了她的话，“人，只是最后的表现形式。”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静默。
露台上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伊莎贝拉暗红色的裙摆和凯恩礼服的衣角。大厅内悠扬的乐声和喧嚣的谈笑，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什么北境公爵和龙骑士之女，只是两个同样看透了这帝国华美外袍下、早己生疮流脓的内核，而感到厌倦的同类。
突然，伊莎贝拉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脆，像冰泉滴落在玉石上，带着一丝释然与欣赏。
在凯恩和凯尔错愕的目光中，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露台的月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脸上。
凯恩自诩两世为人，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无论是温婉的、妩媚的、清纯的，他都能以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平静看待。
但眼前这张脸，却超越了他所有的认知。
那不是单纯的漂亮或美丽能够形容的。精致得如同神明亲手雕琢的五官，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了极致。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却又透着健康的红润。而那双明亮的绯色眼眸，如同两颗最纯净的红宝石，带着一种野性的、勃勃的生命力，让这张完美到近乎虚幻的脸，瞬间变得无比真实。
这是一种足以让任何语言都黯然失色的、令人窒息的震撼。
凯恩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悸动，逼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伊莎贝拉·怀特。”她红润的嘴唇轻启，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目光首视着凯恩，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呢？北境的‘作战专家’。”
凯恩深吸了一口气，也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纯白面具。
“凯恩·奥尔德林。”
当伊莎贝拉看清他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时，绯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早己猜到了几分。
“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北境搅得天翻地覆的凯恩......公爵。”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比传闻中……要有趣得多。”
“传闻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凯恩耸了耸肩。
“是吗？”伊莎贝拉挑了挑她那好看的眉毛，“我倒觉得，传闻把你说的太保守了。”
就在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融洽的气氛正要继续发酵时，伊莎贝拉的眼神忽然朝着大厅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动作猛地一顿。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烦躁。
“我得走了。”她匆匆说了一句，甚至来不及等凯恩回应。
她飞快地戴回自己的面具，转身，暗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像一只警觉的雌狮，毫不拖泥带水地重新融入了大厅内那片喧嚣浮华的人群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只留下凯恩和凯尔两个人，愣在露台的夜风里。
“大……大人……”凯尔结结巴巴地开口，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丝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艳羡，“她……她就这么走了？”
凯恩没有回答。
他重新戴上那张纯白的面具，目光望向伊莎贝拉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刚刚，在她转身离去的前一秒，他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
在人群的另一端，一个同样戴着花色牛角面具，身形匀称的年轻骑士，正背对着向后走去。
凯恩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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