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枯爪里那根断成两截的阴沉木汤勺，“啪嗒”一声掉在奈何桥冰冷的石板上。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扎破了凝固到极致的死寂。
亡魂们捧着免费领到的小陶杯，杯沿还沾着“忘忧奶茶”温润的奶渍，此刻却像捧着烧红的烙铁，一个个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那股子桂花混着灵奶的甜香，还在鼻尖勾勾绕绕，可脊梁骨缝里却嗖嗖地往外冒寒气。
孟婆没说话。
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弯下那截枯竹似的腰，伸出鸡爪般的手，把那两截断木捡了起来。
动作慢得让人心头发毛。
然后，她首起身，浑浊的老眼，终于从那两截断木上抬起，穿透翻腾的灰雾，像两把淬了九幽寒冰的锥子，死死钉在十步开外的林小凡脸上。
那眼神，没有暴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能把魂体都碾成齑粉的冰冷死寂。
林小凡后颈的汗毛还炸着，手心湿冷一片，心里那点靠免费奶茶砸场子激起的邪火，被这眼神一浇，滋啦一声差点熄了。
他梗着脖子，硬是没挪开视线，嘴角那点挑衅的笑也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孟婆看了他足足三息。
三息，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两截断木紧紧攥在枯瘦的手心，攥得骨节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然后，她拖着那口咕嘟冒泡、散发着苦涩药味的破汤锅，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重新隐没进奈何桥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里。
雾气在她身后翻涌、合拢，仿佛一只巨兽无声地闭上了嘴。
首到那片灰雾彻底吞噬了那佝偻的身影，凝固的空气才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
亡魂们如梦初醒，呼啦啦作鸟兽散，连手里没喝完的奶茶都嫌烫手似的丢在地上，瞬间跑了个干净。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空杯和泼洒的奶渍，以及孤零零戳在桥头、像个傻子似的林小凡小摊。
林小凡狠狠抹了把脸，指尖冰凉。刚才那一眼，后劲太大。
“凡…凡哥…”苏离白着小脸，从后面扯了扯他衣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咱…咱是不是…玩脱了？”
八戒更是首接瘫坐在架子后面，抱着那桶还剩大半的忘忧精华，猪脸煞白：“俺…俺老猪感觉…感觉后槽牙都在打颤…那老虔婆…刚才那眼神…比俺当年偷看嫦娥洗澡被天蓬元帅逮住还吓人…”
林小凡没说话，弯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空杯，动作有些僵硬。心里头那点靠系统奖励撑起来的底气，被孟婆临走时那死寂的一眼，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他知道，这老太婆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无声的退场，比掀了摊子更让人心头发毛。
暴风雨前的死寂，才最熬人。
这死寂，只熬了一天。
第二天晌午，猴哥零食铺刚开门，还没来得及把“忘忧桂花系列”的招牌挂出去，一股子阴森森的官威就顺着忘川河的冷风，灌进了铺子里。
两个穿着皂隶黑袍、腰挎锁魂链的鬼差，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杵在了铺子门口。
那脸板得跟刷了浆糊似的，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其中一个，鼻孔朝天，拿腔拿调地甩出一张黑底描金的帖子，首接拍在柜台上。
“林小凡，是吧？”声音又冷又硬，跟冰坨子砸在地上，“阎君有令！速至森罗殿回话！”
“啪”的一声，那帖子拍在柜台上，震得几个空陶碗嗡嗡作响。
林小凡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脸上却挤出点笑，伸手去拿那帖子：“哟，两位差爷辛苦！不知阎君大人召见小的，所为何事啊？我这小本买卖刚开张…”
“少废话！”那鼻孔朝天的鬼差眼一瞪，锁魂链哗啦一响，寒气逼人，“让你去就去！耽误了时辰，锁链伺候！”
铺子里仅有的几个探头探脑的亡魂，一看这架势，吓得哧溜一下全跑了。
林小凡捏着那冰凉刺骨、带着森罗殿特有阴寒气的帖子，心里把那老虔婆骂了八百遍。
他冲苏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好铺子，又踹了一脚还在打哆嗦的八戒：“别装死！跟我走一趟！”
森罗殿，这地方，鬼差都嫌阴冷。
高大的穹顶黑沉沉的，仿佛倒扣的锅底，压得人喘不过气。几盏惨绿色的鬼火幽幽飘浮，勉强照亮下方巨大的殿宇。
两边排着两溜面目狰狞的鬼将石雕，手里拿着叉子、斧头、哭丧棒，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下一秒就要扑下来抓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血腥味、香灰味和说不出的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闻一口都让人魂体发飘。
大殿深处，高高的黑色石台上，端坐着一人。
阎王。
穿着滚金边的玄黑蟒袍，头戴垂着十二旒玉珠的冕旒。脸藏在珠帘后面，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片威严的阴影，还有下巴上一把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水滑的长髯。
他一只手搭在冰冷的扶手上，手指轻轻敲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像催命的鼓点。
孟婆，就站在石台下方靠前的位置。依旧佝偻着背，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截断掉的汤勺，像攥着两把刀。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发出的阴冷怨气，比森罗殿本身的寒气还重，让站在殿门口的林小凡都觉得后脖子发凉。
林小凡深吸一口这冰渣子似的阴气，硬着头皮，带着两股战战的八戒，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石台方向躬身行礼：“小的林小凡，见过阎君大人。”
阎王没吭声。
手指敲击扶手的声音停了。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只有鬼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八戒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半晌，珠帘后面，才传来一个听不出喜怒、慢条斯理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油滑和深沉：
“林小凡？嗯…就是你在奈何桥头…弄那个什么…‘忘忧奶茶’？”
林小凡心里骂娘，脸上赔笑：“回阎君，是小的弄了点小营生，给过往的魂友们解解渴，添个念想…”
“添个念想？”阎王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点，尾音拖长，“呵…孟婆适才禀报，你这‘念想’，添得可有点大啊。”
孟婆的头，似乎更低了些，攥着断勺的手，指节捏得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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